顶著烈日,一条忙碌的身影穿梭在龟裂乾涸的河床上。当汗水顺著略黑的脸庞滴入土壤,她彷佛还可听见水滴被蒸沸的声音。
乾涸的河川、枯黄的农作物,薄雾般的黄沙混扬在风中,五年一度的大旱降临在原本生存条件不佳的村落,让百姓如同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疾病伴随著无情酷夏,在村里以一发不可收拾的强势蔓延开来,苦痛的呻吟处处可闻。这传染怪症固然可怕,但最令人束手无策的是村内无人为医,只要染上了病便与死亡画上等号。村民死的死、搬的搬,走不掉的就只有等死的份。
短短半个月内,原有百馀人口的村庄少掉一半以上的村民,空荡荡的街道犹若死城。
好不容易从乾枯的河床边采来几棵野菜,少女珍惜地放在怀中,脸上漾著小小的满足,加快步伐往家中方向走。
看来今天可以让爹爹和妹妹们吃到一顿野菜清粥了。
她的脑中方闪过这个念头,身后就传来细微的呜咽声,让她放慢脚步四处张望。
“宝宝春丫头”
缥缈的哭音让宝春确定真有人唤她!
“是谁!”她放眼望去,好不容易在一堆竹篓后头发现蜷缩成虾状的邻居李福。
“李伯伯!”宝春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李福。
“宝宝春丫头别别离我太近这病是会传染的”
李福的身躯仅剩皮包骨,浑身烂疮见骨,正是怪症末期的惨状。
“宝春不怕。”她让李福背靠在木板上,这才发现李福怀中紧紧抱著他甫三岁的孙女小翠。
小女孩面部发黑,看得出已断气多日,并传出阵阵恶臭,但李福恍若未觉,无力的右手还不断轻拍著小女孩的背脊。
“宝春丫头可不可以麻烦你施舍一些吃的给我家丫头她已经已经好几天没进过一口食物”李福痛苦地合上双眼请求。
“可是,小翠她”宝春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不忍心道破他疼爱的孙女早已魂飞魄散。
“求求求你了”李福以为宝春的迟疑是因为食物珍贵如金,所以她不愿给。
“李伯伯,您别这么说”
宝春抓著怀里的野菜及一小袋得来不易的糙米,这是她一家四口唯一的食物,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脑中尚未发出反对的念头,她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掏出所有食物。
“李伯伯,您稍等,我马上煮一锅清粥,让您和小翠丫头一同吃。”强涌上心头的不忍,让她将自己一家的温饱物品全数奉送。
“你真好现在大夥都自自顾不暇谁还愿意施舍一点食物谢谢你了小翠,宝春姊姊马上就煮好吃的给你吃”李福近乎神智不清的自言自语。
向来心软的宝春红了眼眶,还是没有勇气点破他怀中的女娃已死的事实。
她胡乱抹去泪水,俐落地生起火苗,在一旁的空瓮中找到积存的雨水,三两下清粥已经煮好。
“来,李伯伯,小心烫。”宝春小心翼翼用破碗盛著稀如清水的粥交给李福“小翠丫头先交给我吧。”她伸手想接抱过冰冷的尸身,好让李福进食。
“没关系我先喂饱小翠来,小翠”李福颤抖著双手,吃力地将碗靠在小翠的嘴边,一口一口哺喂,而清粥也一口一口地顺著小翠的颈项流下。
宝春咬紧唇办忍住泪水。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却已看尽世间无奈的悲欢离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却是心余力绌
“要谢谢宝春姊姊喔”李福哄著怀中冷硬的躯体,面容上的笑沉重地压在宝春心口上,越来越重,快教她喘不过气来。
“我要回家煮饭去了李伯伯,再见”
不忍再去瞧这令人心疼的景象,宝春转过身,以逃命的速度往家门飞奔而去,身后微弱的细语却如雷响般地荡在耳畔。
“小翠你还要不要再喝一碗”
宝春捣著双耳,泪滴自眼眶中不住地掉落,在乾裂的沙地印上水痕,如同对老天绝情地带来旱灾进行无力的指控。
将仅有的食物让给李福之后,宝春茫然地站在厨房前,手中翻搅著一锅数月前唯一一场落雨所盛接下来的储水。
没菜没米,她能让家人吃什么呢?
一思及此,宝春忍不住叹口气。
每每在一时不忍做下美口事后,她总是有些微后悔。
就拿今早发生的李福事件来说吧!她明明知道他们比起濒临死亡的李福更需要食物来储存体力,明明知道小翠只是具冷硬的尸首,她应该狠下心肠拒绝李福的要求,这样一来,现下这锅清水里会有糙米、野菜,可以让家人暂时温饱
如果时光能倒转,她一定她一定
她一定还是会把食物让出去。
这就是宝春叹气的原因,别人眼中看来的善良却是她最大的苦恼!
她也不想当一个滥好人,她也想要自私地为家人、为自己保留下最后的食物,因为谁也料不到,将来躺在地上哀求施舍的会不会是他们一家子?但是一瞧见别人的苦疼,她就忍不住将自己所有的物品奉送给别人
唉!如果让秋月知道她又一次犯下这种毛病,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正想着,她身后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宝春姊,我回来了。”一条娇小的身影从门外窜入,兴奋的语气刹那间让原本灰暗的厨房亮眼起来。
“秋月。”宝春收回自怨自艾的情绪,迎向一脸兴奋的小妹,有些心虚地继续搅弄那锅清水。
“宝春姊,我捡到一只死鸟,今天有肉可以吃呢。”年方十岁的秋月漂亮精致的小脸上有些脏污,青丝简简单单扎成麻花辫,清灵的丹凤眼里有著超乎年龄的成熟。
她扬扬手上那只没几两肉的麻雀,这可是她在枯树林中搜寻一上午的最大收获。
“让我瞧瞧。”宝春接过麻雀,俐落地检查著。虽然食物对她们而言十分珍贵,甚至有时连病死的鸡、鸭都是盘中珍肴,但现在村中怪症蔓延,来路不明的畜生还是小心点好。
检查完毕,宝春满意地点点头。好在秋月有捡到麻雀,否则今天又要挨饿了。
“宝春姊,那你今天的收获呢?”秋月看了空空如也的清水锅一眼。
“呃天、天乾物燥,草儿都枯死了我、我找不到任何食物”宝春胡乱搪塞,殊不知她一扯谎便会口吃的毛病早已露出马脚。
“你是不是又把食物奉送给别人?”秋月眯起双眼,扫视著心虚不已的长姊。
不善说谎的宝春只能急忙转移话题“这只鸟好肥呀!”
“那只死鸟的鸟腿还比不上我的小拇指!别逃避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惜秋月完全不吃她这套,擦著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逼问著。别瞧她才十岁,在柳家,强悍的秋月可不是个要人保护、照顾的小妹妹,而是柳家当家主事的头儿。
“是”宝春诚实招认,随即为自己辩解道:“可是李伯伯好可怜,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而且又病得好严重,所以”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安地绞弄著十指。
“你自己算算咱们一家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柳宝春,你做滥好人也看看时机好吗?我不反对救济别人,前提是我们的肚皮要喂得饱饱的!”秋月在生气时便会连名带姓地唤宝春,而宝春只敢缩著肩,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我们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定是第一个被诛灭的人!而我们是活该倒楣的陪葬品!”秋月指著宝春的鼻头,怒火中烧。她这么精明,怎么会有个傻蛋姊姊?“天呀!阿娘,你瞧瞧自己的好女儿!知道反省的话就劈道雷电下来,让她的脑子清醒清醒!”她右手指天,夸张地朝屋顶向已死多年的亲娘喊著。
“秋月,阿娘还在世的话,她也会同意我的作法”宝春小小声地提醒秋月,她的个性完全遗传自亲娘,也就是说柳母也是个十足的滥好人。
“对耶,我怎么忘了。”秋月甩甩头,还好刚才她不过是随便喊喊,否则她那个亲娘还以为要劈死的是她这个没啥善心的小女儿。她赶忙双手合十朝天际拜了拜。
宝春瞧见秋月的模样,忍不住地笑出声。
“笑!你还好意思笑!”秋月回过头又是一记爆栗,宝春脸上的笑意马上冻结,换回方才小媳妇的神情,继续忏悔地听取小妹的教训。
在柳家是年纪越小的能力越强、权力越大,所以妹妹教训姊姊,甚至是父亲的画面早已司空见惯。
“说,你给了什么东西?”秋月气呼呼地逼问。
宝春挣扎著要不要说实话,在秋月凌厉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乖乖吐实。
“呃一、一小袋糙米和野菜。”
“糙米!”秋月的嗓音提高八度,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一粒米?喔!她想哭!她想死!可是在死前,她会先宰掉柳宝春。
宝春被秋月的声音吓得又缩缩细肩。早知道秋月会这么生气,她就不要提到糙米这项贵重物品了啦
“你说的是那一粒一粒、晶莹小巧,可以煮成白饭的米!”秋月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五官不移位变形。
宝春点点头,薄汗迅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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