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成了一个医生。打谷机还在响着,牛还站在田里,一个庄稼人却完成了一个医生的职责。来人走了,医生脱下医生的名字,回到田里,继续干那些还没有干完的活。
医生或许因为给来人看病,而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要把打谷机踩得更快一些,把吆喝牛的声音提高一些,才能把今天的活干完。一个村庄的医生不能靠给人看病养活一个家,村庄的医生要努力地把田里、地里的活干好。来看病的人不会知道,医生因为他们,把自己的生活逼得快了多少。在他们看来,医生只要把他们的病治好就行了。
村庄在医生的庇护下,曲曲折折地生活着。其间有许多人生过病,医生来了,病便好了。一趟一趟,医生用自己的脚步走出几个村庄的平安与健康。病总是不能灭绝的,许多年过去,一些新的、旧的病还是会在同一个人或是另一个身上渗出来。然而,医生却无法把年轮的病治好,他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一个村庄里的医生,把多少的时光耗费在行走的路上,那些衰老便一步一步爬上医生的脸庞、眉梢、头发。
前几年,听母亲说,医生现在已经很少出门看病了。一个医生为了村庄的人,把自己的人生洒落在路上实在太多了。医生老了,便无从对那些奔走的日子一一拾缀。医生该把日子往自己的身上揽一揽,给自己的人生治一治病。医生可能不知道他于村庄的重要,许多的人等着他,如果许多病趁着医生呆在家里,疯狂地长出来。如果那么多的庄稼人全病倒了,一个村庄也便病倒了。医生是不会知道,自己的职业与村庄的生存竟是如此密切。
似乎是两年前,母亲病了。于是我便陪同她到医生家里去看病。走了好一段路,想着那些路医生曾走了多少遍,多少的病痛,在他的行走中烟消云散。医生的脚步把村庄的病踩下去了。母亲却走得很辛苦,我看着是颇为心痛的。这时又想起医生,一年一年走在这路上,一直走到年迈,走了那么长的路。医生该是累了的,医生累了,村庄还很年轻。医生却再无力治村庄,医生该是难受了,正如我母亲走得那么辛苦的路。
好多年没见到那个医生,他是真的老了。头发悄然花白了,架着一副深沉的老花眼镜,区别着一个老农人与一个医生的身份。我看到他用颤抖着手无力地附在母亲的手腕上,眼皮慢慢塌下去。好一会儿,医生才睁开眼睛,问着母亲的状况,说得皆是母亲病的症状。一个老人,他是彻底的老了,然而,他同时是一个医生。一个年老的医生比一个年老的农人要高明得多。农人老了,便不能再耕种着土地。医生老了,还可以耕耘着农人的生命,影响着一个村庄的生命。
扶着母亲慢慢往回走,医生细心地吩咐我说,天气热,又有好一段路,要小心地走。我看着医生迷糊的眼睛,谨慎地答应着。医生老了,还记着一个农人的病,还记得他曾经走过的那段路。
母亲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是医生该一天天衰老下去了。我总在想,如果有一天,医生走了,那段医生走了一辈子,治了一辈子的路会不会长出如蓬的杂草。那些生病的人该怎么办,年轻的村庄会不会日日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