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句诗的能量

    　　这里的“四句诗”是指“七绝”如不合平仄规律，说它“山歌”或什么都可以，因为我要说的只是“能量”而非诗评。

    四句诗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呢？小的可以小到毛毛细雨、几滴水珠，大的可以大到能顶千军万马，可定乾坤。杜牧的清明，脍炙人口，家喻户晓，这能量虽小犹大。

    民间传说神童伦文叙的父亲酒瘾起，大骂儿子偷饮光了他的酒。时值半夜三更，小伦硬着头皮拍杂货店大门。酒老板计上心来，为难文叙，要他用本店招牌“有酒出卖”作一首诗，不过，这四个字都要放在每句的开头。老板没说完，文叙即高声吟道：

    有心戴月携樽来，酒门紧闭未曾开；

    出声又怕惊邻里，卖酒之人快出来。

    这四句，有什么诗意？能生出什么能量？我不敢恭维，但杂货店老板拿来做广告，生意兴隆，利市十倍。

    据说伦文叙考取状元，也是全靠四句诗：

    潜心奋志上天台，看见嫦娥把桂栽。

    偶遇广寒宫未闭，就将明月捧回来。

    就凭这一首平平的“捧月”诗，能定荣辱、兴衰、生死的“乾坤”得以被弘治皇帝钦点为状元，那考状元也实在是很容易的事。

    说到四句诗的能量可大可小，还可举一首七绝诗。传说康熙收到大臣张英亲人的求情信，诉说跟邻居争宅基地界发生纠纷。康熙没有下圣旨，而是写了四句诗作复：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好道理，好教育，胜于圣旨。张英亲人思想通了，即让地三尺，对方很感动，也自动让地三尺，双方和睦如初。

    对于一个齐天皇帝来说，这真是小小事一桩，它发挥的能量也不就是几尺地而已，但其意义深远。两个半世纪后的1956年底，毛泽东跟苏联驻华大使尤金会谈时，据说也曾引用过这首诗。那时，中苏分岐初见端倪，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这四句诗胜于原子弹，对苏联当时的核讹诈起到一定压制作用。

    再来读一读陆游的示儿：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每年清明扫墓（家祭）时，我自自然然会默念一遍，如果不是小泉纯一郎老是参拜靖国神社，八年抗日战争给我的切肤之痛，也许渐渐被岁月消磨殆尽了，但第一、四两句，都以不同的内涵释放着它的能量。

    高呼喊不出威力，口号唤不起激情。虽则文学是情感学，但情感离开形象却难表现文心诗魂。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谁人读到爱国诗人陆游的七月十四日风雨大作的大作，谁都会被诗中病、僵、孤、老的形象激荡澎湃。如果此时此刻，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强敌蹂躏••••••我敢断言：这四句诗的能量，胜于千军万马，激励热血男儿，跃马横戈，作殊死战！

    最后说说“能量”一词。“能量”本是物理学名词，是度量物质运动的一种物理量，能的大小用功率单位来表示。这里所讲的四句诗的能量实际就是讲文学的功能作用，所以用“能量”是因为“功率”可以有“负”而文学形象难以用“负”来表示。有这样的例子吗？

    ——有：

    1959年7月23日，惊心动魄的庐山会议终于“摊牌”（指批判彭德怀）。下午，陈伯达、田家英、吴冷西、李锐心事重重地到“三叠泉”散心，见明•王阳明石刻诗：

    昨夜月明山顶宿，隐隐雷声翻山谷。

    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茅屋。

    “四才子”（同是毛泽东秘书）不禁惊叹：怎么死去几百年的王阳明能知今天的庐山风云？才华横溢、真知灼见、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哪能不感触满怀？

    田家英吟了两句：

    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吴冷西的两句是：

    烟云千锁山中月，江河顿开水中愁。

    一个“忧”一个“愁”还会有什么“能量”只是反映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忧国忧民却报国无门的无奈和悲凉！这个“负能”付出太大了，你能负得起“反诗”的罪名吗？

    更有意思的是陈伯达的“负能量”两句：

    欲上巧借登山梯，归路还思日月明。

    尽管他有先见之明，预感到时乖命蹇“欲”想取“巧”给自己留条退“路”但到1970年的第二次庐山会议上“还思”十年，也“明”不起来了。

    以上这些小诗典故是庐山管理处负责人（也是文友）陪我们游“三叠泉”景点时亲口说的，可惜没记下李锐的两句，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李锐！对不起，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