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光是我原单位的对桌。
大眼睛,鼻挺口阔,天庭饱满,两耳有轮,长得蛮有福相。
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更显得斯文干练。
那时我们的老科长,是个从部队转业来的技术权威;平时口如悬河,非常健谈,人送外号“赵铁嘴子”凭着伶牙俐齿和专业知识,经常参与交通事故之类案子的诉讼,还是个业余律师。
平时很忙,科里的工作一般由副科长的德光负责。
工程师德光,还是我的校友,不同的是,他是个工农兵大学生。但是毕竟那时候真正大学毕业生很少,所以“池中无鱼虾也贵”地倍受重视。
两年后,作为公司副总的他正在和我在他家喝酒;满怀不平地唏嘘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时,忽然接到一个淬不及防的电话。是组织部门打来的,让他明天到局里报道,并告知他被破格提拔为副局长啦!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得此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惊得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是我打电话,向组织部的朋友证实,这个消息不缪;他才信以为真。
我也兴奋地祝贺他意外荣升。
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两眼渗出泪花。
可见那时党对知识分子的重视和干部任用制度的透明公开。(不像现在,唯财视举,卖官鬻爵,暗箱操作。)
走马上任的他,踌躇志满,压抑了多年的激情得以释放,大刀阔斧地改革和摒除沉疴诟病,前景一派看好。
他的脸上红光满面,笑容甜美灿烂。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我调出原系统的第二年的一个上午,他满脸阴霾地走到我的办公室,忐忑地告知我,他可能要出事儿。求我向时任市纪委书记的舅舅求情。
原来这几年来,他张扬的个性和恃才傲物的态度加上不谙官场的潜规则,在处理有些敏感的问题上不够冷静和老到,得罪了正职局长和市长的公子(他的部下)。又被一些小人联名诬告;到后来,仅仅因为不到两千块钱的区区小事,被免去职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赋闲生涯。
在家期间,他卧薪尝胆,从新自修了有关研究生的课程,辅导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种菜养花,不停地奔走呼号,上诉申辩,无果。
长期的压抑和愤懑,他得了癌症。为了战胜病魔,他自修中医,自配中药,到后来竟然战胜了顽疾!
期间他写下了几十万字的抗癌日记和人生感悟,整理出版,获得好评。每每卒读,甚为感佩。
2000年,经过十二年的申辩,新任的市委书记甚为同情他的遭遇,给他落实了工作。安排在市公用局当了一个相当于过去职务的工会主席。
虽然仍是壮志难酬,时光空耗,但毕竟是有事可做;再说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早已经没有了奢求,任凭心如止水,随遇而安啦!
平淡地工作不到两年,命运多舛的他,在53岁的时候,又被一刀切,勒令退休回家。
回到家里的他和跛着一条腿的老婆,开了一家小书店,并兼营一些烟酒、小食品。
大学汽车系毕业又曾当过交通局副局长的他,骑着一辆廉价的小摩托,在风雨无常的街路上穿行,进货、送货,供养上大学的孩子。受尽了那些开着高级轿车的已往部下和同事的嘲讽和非议,心中的苦痛、挣扎可想而知。
在一年后的一个清晨的迷雾中,在为生计奔波的路上,开了半辈子汽车的他被一辆大货车撞倒,当即夺去了56岁的生命,一场人生的悲喜剧就此黯然落幕。
又这么多年过去啦,现在每当上班的路上遇到老嫂子的时候,看到满头白发,一瘸一拐地她,推着零售货物的小推车蹒跚在路上叫卖时,我就会悲从心来,就会想到曾经对桌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德光,感叹这人生现实的无常和残酷,就会想到南方老家那一现的昙花!
仅此纪念我的老校友、老同事德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