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无限透明的黑

    　　请原谅，我开始用碳素写字，在白色稿纸上挥洒笔墨。你若要说，这不重要。或许，我会告诉你，我是个瞎子。你要相信，这不是小说。

    我是个瞎子，左眼有微弱的视觉，这便有了几分明亮。我不把它当作希望，这让我很难受，你要相信，我希望黑暗。要不我换种说法，我需要彻底的黑暗，老天就不要施舍一丁点明亮。我没有眼疾，却成了一名跨世纪的瞎子，这居然源于刺眼的灯光。某一天，极强的光线照得我睁不开眼；后来，我睁开了眼，由你所知，我依然看不见。毕达哥拉斯说：彻底的光明等同于彻底的黑暗。这个时候，我便明白，我们能看见东西完全归功于黑暗。我很开心，然后歇斯底里的笑，你却给了我一耳光，狠狠的。

    这个臭男人！恕我冒昧，我的父亲，我用这三个字咒骂在母亲身上播种的男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你拿走了家里的一切，包括母亲的生命和我的眼睛。我抱着母亲的遗骨，并且开心的笑。请原谅并饶恕我的怪诞，母亲躺在太平间时露出了我所见过最迷人的微笑，在天堂她会拥有现在所失去的一切。我开始抬头仰望那群灰色的鸽子，我吻不到它的羽毛，它飞得太高太高，这样让我疲倦，我便索性闭上眼睛。直到我的眼睛彻底失去光明，我只能用耳朵倾听金鱼在鱼缸里“咕咕”的吐着泡泡；偶尔，窗外还会传来灰鸽在拍打着翅膀。从此，这个世界没有白天与黑夜。一闭眼，这便是天黑。

    我快乐，猛烈的快乐。我开始做一个长梦，关于黑暗。这个梦居然起始于母亲的子宫，但我仍不满足，我希望这个梦从父亲趴在母亲身上那刻开始。我躺在母亲的子宫里，静静的躺着，我会有种安全感。我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我看到前方有一团光亮，刺眼。我无法做任何的改变，无论我试图逃向何处，还是静止不动。一双大手将我拉向光明。我不哭，但却因此挨了一屁股，这便是所谓的呱呱落地。关于黑暗的长梦仍在继续，我无法停止思考。那个夜晚，是个春天。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纤细而温柔，出现在父亲的卧室，这本是一派和谐。母亲的哭声惊醒了是十八岁的灵魂。我知道，这是故事的高潮。他们在外面吵外面闹，没关系！亲爱的父亲母亲你们有权利在私人空间里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包括做ài，包括吵架。我关上卧室门，便是另一个天堂。耳机里只有andy lau的歌声，安静得犹如女人的子宫，我用碳素笔在白纸上写东西，关于生活的一切，故事干净得宛如一口清泉，里面没有争吵，只有拥抱。这又是一个美梦的开始，却被一声闷响惊醒，春雷来得太走了吧，但又为何不见闪电。窗外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沸沸扬扬，尔后是救护车急促的警笛声。你听，屋里安静了。对岸的山上又多了一座坟墓，墓碑上有我的名字，母亲的骨灰由父亲郑重的放入墓穴，尔后封顶、烧祭品。父亲身旁站着一个女人，生得瘦小，肤色洁白，穿一件黑色纱制长裙，典型的江南女子。我能看见，即使我是个瞎子。难以计数的死亡方式中，导致你死亡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时间。人的生命终究是无始无终。母亲躺在坟墓里，也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吧？我一直不哭，一闭眼，泪就全没了，往事会悄无声息的抓住我。父亲拿走了家里的一切，包括躺在我书架的博尔赫、卡夫卡。亮晃晃的鱼缸空空如也，往日的欢快不再有，空虚而又宁静，梦幻般，犹如金鱼吐出的气泡，上升、破裂。

    那天阳光照在我脸上，我爬上阳台的围栏。花香鸟语，居然是一丝陌生。我能感受到温暖，左眼有微弱的明亮，这让我隐隐有些不安。藏身处难以计数，而能使你获救的只有一处，但获救的可能性又像藏身处一样多；死亡的方式难以计数，而能导致你死亡的原因却只有一个，但是我们随时死亡的可能性又同样难以计数且随时随地。我在丈量子宫到坟墓的距离，纵身一跃，尔后落地。我以为，这是个完美的句号。

    一个男人从后面抱住我，我闻到一股父亲嘴里特有的烟味。

    “小杂种，躲这玩呢！还不滚下来上学去，看老子不收拾你”

    “老爸，再玩儿一会，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一小会儿，行不？”

    灰色的鸽子从头顶飞过，金鱼在鱼缸里“咕咕”的吐着泡泡，它们游得很欢快，只有彩色石头，白沙石，小水草静静不动。我的微笑透过涪江，穿过对岸的青山，没有白色的坟墓。街上的人在往回走，河水往西流。果冻、烟火、月光、单车，成长的微微疼痛；子宫、坟墓、光明、黑暗，青春的点点痛楚。在无限透明的苍穹中，是一抹无比灼艳的黑，剩点点光亮。

    你若要说，这不重要。或许，我会告诉你，我是个瞎子。你要相信，这不是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