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易凡离开我的那个冬天，南方下了场前所未有的大雪。飘飘的雪花肆无忌掸地将我的热情一点点凝固。事隔多年，我以为对易凡的记忆已渐渐淡去，但在这个冬天的夜里回忆却像一首慢板的老歌，散发着旧日的温存，在和谐的节奏下，往事渐渐变得清晰，痛苦渐渐蔓延我的思维，眼睛也由此变得潮湿起来

    那年，我从省美院毕业回来，因扎实的功底，被分配到市一所重点高中任教。

    我家很穷，父母供我上大学已经负债累累，去年母亲因得了肺结核而长卧不起，下面还有两个争气的弟妹上高中成绩名列前茅，为了还清债务；为了母亲的病；为了弟妹的前途，我必须与父亲一起扛起这头家，我决定找一份兼职。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分在市府上班的好友晓。晓说美术这专业很易找，这事她会尽力而为，让我等她的好消息。

    一天下午，晓来电话说为我找到了兼职——做家庭教师，问我做不做。如果做就今天七点到“蓝贝堤”咖啡屋，跟对方见面，谈谈条件。我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

    那晚，我换了一套新买的纺麻西装套裙，化了点淡妆，使自己感觉又添了几份成熟与自信。那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咖啡屋，幽暗的灯光坐着许多对呢喃的恋人，在晓的引见下，我看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他戴着眼镜，穿着深灰色的西装，系着血红的碎花领带，高高的个子，国字脸，浓黑的眉毛紧锁着，让人猜不透的是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惯例上的介绍，他掏出名片，我看到烫金的“易凡”两个字特别显眼。他问我喝点什么，我要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蓝山咖啡，我喜欢“蓝山”的那种原汁原味的味道。当我跟服务员说完，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异样。晓说：“怎么你们喝咖啡是一样的？”我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易凡，彼此无语。

    晓开始说我的优点，我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时不时还看易凡，他一直保持似笑非笑的表情，交谈间他的语言不多。他说是帮他妹妹找个家教，他妹妹明年要高考了，美术天赋挺好的，希望我能帮助他妹妹，看来他对妹妹的期望很高，我郑重点点头。晓的手机响了，她走开接了个电话，回来抱歉说她有事要先走了，临走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晓想对我说什么，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只余我和易凡对坐，气氛略有些尴尬，我提出到他家见见我的学生，他起身买单。

    走出那间古香古色的咖啡屋，夜色已浓浓包围这座小城，霓虹灯有一种不可抵御的深邃，我坐上他的小车，车厢里播放着那时流行的英文歌曲myheartwillgoon。从咖啡屋出来到他家有一段距离，汽车在柏油路平稳的行驶，本想谈点什么，但易凡那深藏着忧郁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车在一座花园小区停下，我跟他上三楼，咚咚的脚步声吓得感应灯一明一灭，我像个孩子般怯怯跟着他。

    进了门，我看见屋子整齐干净，摆设似乎经过一番设计。易凡示意我进去坐下，就直走那贴着“蒙娜丽莎微笑”的油画房门敲了敲。一会儿，一个头探出来朝他扮了个鬼脸。

    易凡将她拉出来说：“小薇，哥给你请了个家教，快出来叫老师好”小薇爽爽地叫了句“老师”

    我看清女孩很清秀，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活力，淡淡的愁苦从眉毛透出来。

    女孩说：“我叫小薇，老师你姓什么？”

    我说：“我姓于，叫于童。”

    小薇踮起脚尖在易凡的脸上亲一口，便拉着我的手走进她的房间，我回头看易凡时，他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小薇像遇到知己，首先给我看她创作的画和临摹的画，再跟我谈她远大的理想和目标。近十二点，小薇终于倦倦的睡着了。我看着小薇清秀的脸，我决定好好帮助她。

    我轻轻地走出小薇的房间，关上门，看见易凡穿着一件藏蓝色长大衣，围着一条浅驮色羊毛围巾，坐在沙发上沉思，见我出来便起身，这身打扮比刚才多了份休闲和活力。

    于老师，按先前拟定好的计划，二、四、六晚上你过来指导小薇，五十块一个钟，你有意见吗？

    我从未想过他会给这么高的价格，我说：“你认为值得吗？”

    他淡淡一笑转瞬又恢复那严肃的脸孔客气地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家，很抱歉，第一天就让你这么晚回家，以后可能还要更麻烦你”

    我笑而不语。本想自己打的回去的，易凡坚决要送我，盛情难拒嘛，我答应了。走出楼梯，寒风迎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易凡看到了，将脖子上那条暖暖体温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我想说点什么，但他将我推进车厢。车到时，我将围巾还给他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我空无的视线里。

    那一夜，我的思维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易凡两兄妹眉间那锁着的忧郁让我疼痛。

    接下来的日子，我按照易凡计划的时间，开始给小薇补习。小薇是个天真聪明的女孩，学得特别用功，从专业审美的光线、色彩、背景都把握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油画更具有独特的一面。我俩的关系也处得特别好，每次我在小薇家里一呆就好几个钟，周末也会带小薇出去写生或逛街，尽管这样我却很少见过易凡，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即使是见着易凡，都是谈小薇的情况。

    时间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一个周末，我坐在大众书店楼梯里看了一天的书，天色将近黄昏时，我想看看小薇，刚好发工资我打算送一本海外著名的油画书给小薇。赶到小薇家天色已暗下来了，开门的是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我怕她以为我敲错门就说，我是小薇的补习老师，她友善地对我笑，我轻轻走到小薇的房门，欲想敲门，易凡就拉门从小薇的房间出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笑笑。我想他一愣是因为我不用补习的时间怎么会跑到他家来。跟女朋友约会吧，我想。我侧身溜进小薇的房间。

    那一晚，我的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疼痛。但我还是坚持到小薇熟睡后才走。

    走出楼梯恰好碰到易凡，对他淡淡一笑，正准备走开，他倒爽爽的拉开车门说：“于老师，我送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的话我都乖巧的听着。车内依旧播放着那首英文歌曲myheatwellgoon，路上他问我明年小薇考省美院的有多大的把握。我告诉他只要小薇一直努力是不成问题，但还是别让她承受太大的压力。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看着这个深藏着故事的男人。他一怔，很快将视线移到方向盘。

    车在我的宿舍楼下停了，我伸手开车门，易凡的手也伸过来，我们的手轻轻碰触，他的手很暖，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看到镜片后易凡的目光一片温柔，有超乎整个世界的仁慈，只是转瞬间便错开了。我的脸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地把头低下，四周很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从唇齿透出的气息。片刻，我才清醒自己的失态，我赶紧下车，从侧面安静地看着他，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心像是一把六弦琴，被易凡厚厚镜片后的忧郁的目光轻轻拨动。我站在路灯下默默看着他，心就像送心爱的人远去一样，直到他的车子启动走远，才挥动我的手。

    回到宿舍倒了杯水，靠在窗前喝。

    这座不夜的城市，远处的灯火与星星一同闪烁，每一盏灯下都有人不睡，不同的是：有人因为纵情声色；有人因为深陷寂寞；而我因为易凡那双温暖的手，还有那对忧郁温柔有超乎世界的仁慈的目光。

    蜷缩在床上，我彻夜未眠。

    以后的日子依旧，依旧很少见易凡，连那次遇见的女人也没有再见过，我的心时常会有一股莫名、强烈的感觉，但我又无法言明。放寒假的前一晚，我站在宿舍的窗前，窗外下着雨，我看到玻璃上自己发呆的影子。这段时间常常想起易凡的目光，很想见他一面，但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怕令人感到唐突，想想还是打消这样的念头。

    一直向往爱情，只是这些日子向往的爱情一直在变，小的时候，对爱情的向外充满了依赖，自己一点点成长，一点点强大，对爱情的要求也越来越简单了，不再需要他带给我多少，只希望可以与他分享所有的快乐和痛苦。每当置身雨天，就特别向往爱情而无限落寞。就在这时候，我的时机响了，是小薇打来的，说他哥（易凡）让我到他家去一趟，是结家教的工资，并让我转告他哥，她在同学家不回家。

    我的心像是找到了见易凡的理由。

    当我冒雨赶到易凡家里，一身都淋湿透了，我狼狈敲开门，易凡的目光无限爱怜看着我。我忘了寒冷呆呆看着他，他一拉，不设防的我倒在他的怀中，他脱下那件大衣一边披在我的身上，一边温柔地对我说：“怎么不打电话让我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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