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记

    编者按 几个片段，一个算不上故事的故事，模糊地隐现出许多人的模样，或许，是我们的影子。　　一

    恍惚间，简云觉得自己是在一间病房里。她穿了一袭白色长袍，靠在病床上，旁边立着几个看护摸样的人。另一张床上是个美丽的女人，年龄比她稍长的样子，挽着发髻，穿着端庄高贵。简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在这里。病房里的人都看不清面貌，走路没有声息。简云看见他们抬进来一具黑色的棺木，停放在她病床的那一端。那邻床的女人木然地从床上坐起，缓缓走到棺木前，进去，躺下。周围的人面无表情，看她躺好，盖上棺盖。简云知道那个女人是必须在里面缢死自己。过了一会儿，想是那女人已经死了，周围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举起哀来，好象很伤心于那女人的死。

    简云很害怕。自己有能力缢死自己吗？还要多久轮到我？如果我做不到，他们会怎样让我死？简云不寒而栗。她要逃出去。想办法逃出去。有一个看护答应帮助她。在简云躺着的棺木被抬出病房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阴沉的老人，他要检视简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简云吓得魂不附体。她是闭着眼睛的，可是她能看见那阴森森的老人的面孔。

    不知道怎么过的这一关。出了病房，那位看护带着她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简云觉得那甬道长得走不完似的。终于到了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从这里进去。”那看护说。

    简云觉得进了那扇门就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了，她急忙推门进去，发现里面是个地下坑道，四通八达，有许多门，象个迷宫。简云无暇多想，慌不择路地进了其中一扇门。坑道里有许多废弃的木头，砖瓦，地面凹凸不平。简云一心只想快点，再快点！她在这地下迷宫中狂奔。每进一扇门，在她面前都会又出现许多的门。她没时间辨别方向，她根本不知道怎样辨别方向，也不知道每扇门背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只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终于，她面前不再有许多门了。她看见一级级的台阶上去，一扇小小的木门在台阶尽头。简云狂喜地从这门走出去，这下，她可离开那可怕的地方了。

    从这扇门出来，简云发现外面是一片旷野，正是黑夜，周围死寂寂没有一点声息。简云并不害怕，她是从那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的呀！她跑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她安全了。

    简云从那迷宫出口走上来，四下一看，远处有一栋房子。她想去请求屋主人帮助，或者可以有个地方过夜。她向那栋房子走去。绕到房子的大门那一面，她惊惧地发现，她正是从这房子里逃出来的！

    简云吓得转身就逃。前面是没遮没挡的旷野，后面是那可怕的房子，大门一开，那阴森的老人也许就会发现她。简云在旷野里惊惶地奔跑。现在她只有听天由命，希望在那些人开门之前，跑出他们的视野。这时，天边的地平线有了一圈微弱的光，天隐隐要亮了。简云突然看见远处有两队人在厮杀。她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跑；回头看看那栋房子，冷森森矗立在夜色里。她不能往回走。简云孤身一人在这野地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前面那两队人中只剩下一个人向她这边走过来。简云想，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杀了她吗？恐惧和疲劳到了极点，简云反而静下来想一想她的处境了。反正是个死，不如豁出去了，把他当个好人，或许有一线生机。简云打定主意，向来人迎上去。模模糊糊的，看见是个年轻的男人。简云壮着胆子问：“请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我想去东营，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那人看着她说：“我带你去。”

    简云大喜。真是绝处逢生。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起码有了一个伴，而且，她可以回家了！她跟在那男人后面，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地方，听见他说：

    “从这里进去。”

    简云抬头一看，惊叫起来，那正是地下迷宫的出口！

    简云转身想跑，可是浑身没力气，又急又怕，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二

    简云很少出去玩。每天除了上班、买菜和接送孩子是必须要出去的，其余的时间，她只习惯待在家里，好象也只喜欢待在家里。没有很多家务，她就做清洁一类的活儿，收拾妥帖了，孩子睡了，就蜷在沙发上看书。

    简云爱看书，是因为看书大约是最方便的一种消遣，不用接触别的人，很自在，很适合她。她没有出众的姿色，懂得自己是个女人后就刻意用书卷气来装饰自己，到了三十岁，那些刻意早已经没有了痕迹，她的书卷气就是她的妆。

    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书读得正好，学历不太高，也不太低，这使得她在选择丈夫的时候具备很有利的条件，因此年龄一到，就结婚了。丈夫脾气很好，收入也不错，只是多数时间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因此，深居浅出也是简云认为较适宜的生活方式。书是不说话的人，她不该感到寂寞。

    象多数女人一样，简云对那些枯燥的专业书籍兴趣不大，看闲书偏爱女性题材或者女作家写的书，尤其张爱玲的小说。她喜欢看那些病态的人在阴冷的氛围里说着散发着霉味的话，感觉象看另一个世界里的一群鬼。她喜欢在安全的地方看一切可怕的事，喜欢那些畸形的人性带给她莫名的悲哀和刺激。这时候，她感觉到乐趣，象一个人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周围是模糊的面孔，那些辛酸和无奈离自己很远，她是个安逸的人，耳边是跟自己不相干的声音，可是，至少算是一种消遣。

    今天照例收拾妥了家，简云歪在沙发上看倾城之恋，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可是习惯了，无论从哪里开始都可以接着往下看，就象一天三餐，不是因为想吃，是因为到吃饭时间了。

    才翻了几页，电话铃响了，简云放下书，直跑过去，一定是吉涛。很少有电话打进来，每月的电话费很省。电话也许是她与人接触的唯一方式；至于在办公室，在幼儿园，在菜市，简云觉得，那面带笑容与人招呼说话的人不是她。可是，很少有电话打来。从前，她的生活除了日常家务之外，她只喜欢做一件事：等吉涛的电话。

    可是吉涛很忙，多数时候十天半月才有一个电话，最长的一次有两个多月没有跟她联系。吉涛不善言辞，每次打电话都是例行公事一般，先问她好不好，再问股票的涨跌，再问孩子怎样，然后就差不多要道再见了。简云有时候忍不住一半埋怨一半期待地提醒他，你再没有别编者按 几个片段，一个算不上故事的故事，模糊地隐现出许多人的模样，或许，是我们的影子。的话说了吗？吉涛就笑，说，我想你，乖，一定要好好吃饭，回来要是见你瘦了，我要打你屁股。简云这才挂电话，可总是觉得，盼了好久，就这样又开始等下一个电话了。

    电话的子机坏了，接电话要到客厅去。简云跑过去抓起听筒，一听是个女音，有些失望。原来是宋琪。宋琪的丈夫和吉涛有业务上的来往，也是在外面一耽就是半年。她偶尔会来找简云说说话，或者打个电话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聊聊男人们在外面怎样，有没有打电话；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今天照例这样问，简云没精打采，说，没有啊，你打过来，我刚才还以为是他。宋琪就说，哎呀，他忙。你们吉涛可是公认的模范丈夫。简云忍不住笑了，问她：“你们都根据什么断定他是模范丈夫？”宋琪说，你们吉涛对人实在啊，对女同事很细心，工作那么能干，简云笑得更厉害了。不知怎么说起另外一个与她们相同境况的女人，叫杨晨，宋琪鄙夷地告诉简云：“她？她一个人才滋润呢！”简云听她话里有话，就问究竟，果然是有点捕风捉影的说法，就不再往下问。宋琪在那边还十分憎恶地评论了几句。简云突然觉得不耐，草草敷衍了几句，就道了再见。

    简云和杨晨不熟，只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两人都是随丈夫出来应酬的意思，所以礼貌地交谈一些大面上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深交。可是，那样一个少言寡语的女人，居然会传出这样的新闻，简云有些惊异，继而回想起刚才宋琪那样的鄙夷，感到一阵阵寒意。

    如果宋琪知道她和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有电话联系，会怎样看她呢？

    从与安树通过电话后，简云明显意识到，她不象从前那样苦苦地等吉涛的电话了。她觉得一种解放的愉快，可是这种感觉又常常令她不安。她这样年龄的女人，与不相干的男人有了接触，在世人眼里。大约就和她上初中时一样吧？如果哪个女生和不是同班甚或不是同桌的男生说话了，那他们就是在谈恋爱了。那是很羞耻的事。

    其实和安树每次也只互相问个好，有时候想不起该说什么，因为并不十分了解，没有太多内容可说。可是，沉默着的感觉，简云也喜欢。至少有一个人在感觉她。有一次，安树在那边放简云很喜欢的歌，他们就在电话里一起听。很长时间，那种感觉都忘不掉。

    在精神上依靠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简云有点慌。她不知道安树是不是同样需要她。她怕安树让她从以前难耐的等待中解脱出来后，又在她的生活里消失。这很有可能。这几乎是可以想见的结局。而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等待吉涛电话的简云了。

    这太可怕了。

    好在安树只是一个声音。简云想，这对她的实际生活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反过来想，自己居然是在倚靠一个声音吗？这是不合情理的。况且，安树和她之间只有文字和声音，凭什么可以肯定他会一直让她这样倚靠下去？安树对于她只是一个声音啊！

    简云从前是倚赖吉涛惯了的，在精神上。她可以把家务事做得很好，惟独一样让吉涛不耐，简云总疑心吉涛不再爱她。也许是女人的通病，她会常常问吉涛，你还爱我吗？或者，你爱我什么？男人婚后都会变懒，吉涛也一样，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简云一个人的确很累，吉涛不再象从前一样对她说“我爱你”简云就觉得累得受不了。简云觉得她很容易满足呀，只要吉涛能常常陪她说说话，当然是甜蜜的话。可是终于有一天，吉涛说，你问了我一百遍了！简云正至带孩子疲倦得不得了，觉得青春将逝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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