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猫

    地洞里也有猫吗？答案是有的。

    我知道通常来说，生活在地洞里的是鼹鼠那些小不点儿，或是蛇这种冷血的家伙。我们呢，除了极少的真正的野猫同类，还生活在森林里从没见过世面外，有很多都与人类生活在一起，还些一些便是曾经是家猫，现在是野猫了。它们多半会住野外的山洞里，或是城镇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多半都不会一直定居下来。可我和妈妈就一直一起生活在这个真正的地洞里。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是秋天了。妈妈没费太大的劲，我便顺利来到这个充满水泥气息的，黑暗的，低窄的管道丛生的地方，妈妈温暖柔软的怀抱让我有了家。

    妈妈是一只美丽的大花猫，躺在她衔回来的干草上，温柔地舔着我身上的胎曩。

    我是她第四次生产的宝宝，只有我一猫，妈妈份外的爱惜我。当然也许是因为我份外的美丽，份外的来之不易。

    我爸爸应该就是那常在外面偷窥的大白猫。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我与他一样，全身是白云一样的色泽，白云一样柔软的长毛。可他身上老是脏乎乎的，我却被妈妈拾掇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妈妈叫我小玉。

    可他真是我父亲吗？我却不能全然地肯定，因为妈妈对他相当的淡漠，甚至于有些憎恶，要不对他不理不睬，要不就直嚷嚷他离开，要不就紧紧地把我捂在怀里，有一次，还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家环境不太好。到处是那些长长的直直的冰冷的东西。我有时伸伸懒腰就会碰到它们。妈妈说，那些是外面的一种叫人类的生物使用的怪物，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有我家门口，那儿有时很亮很亮，有时却还是一样的黑暗。更奇怪的是，有时会射进来温暖的光，有时会坠下来香甜的水。

    当家门口的天色，变得如同家里一样黑暗的时候，妈妈都会跑出去一段时间。那时候，大白猫偶尔也会进来摸摸我的脸，拍拍我的头，还会给我讲故事。只是一听到妈妈的远远的脚步声，就会“蹭”一声飞离去。

    我喜欢他来陪着，没有妈妈在旁边，我总会有些害怕，虽然也不知害怕什么，但害怕是本能。我还记得有一次看到一对绿盈盈的慑人大眼睛，那么大，那么亮，那么阴森森地可怖。它慢慢地向我移过来，我不禁叫了起来：“喵妈妈，喵妈妈”那眼睛后退了一下，又向我逼过来。我吓坏了，可我一动不能动。正在这时，它突然消失了，我才放下心来。然后，我就听到妈妈回来了。

    “妈妈，你去哪儿？我刚才见到了一个怪物”伤心的我躺在妈妈怀里第一次落泪。

    妈妈说，那怪物叫老鼠，是咱们的口粮。叫我别害怕，还说以后等我稍长大一点，就传我本事如何抓它们。

    可它那么大，对我来说，如何吃它们有些难以想象，但我相信妈妈的话。虽然我还是最喜欢在妈妈怀里吸吮香浓的乳汁，那时妈妈还会细细地梳理我的长毛。

    渐渐地，我可以行走了，虽然只能在管道上穿巡，时不时就会跌倒。妈妈并不会在旁边护着我，只会担心地看看我。我也不怕，我就想飞快地学会跑，我想去看看家门外那很时时间亮堂堂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稳稳地在哪怕是最细小的铁管上跑来跑去的时候，就一个劲地缠着妈妈要出去看看。最终妈妈叹了口气，同意了。

    当光线暗下来的时候，妈妈在前面带路，我急急地跟在了她后面。今天，我就要出去走走了。

    我家的门是一个三角形的敞开的破洞，有点高，妈妈轻盈地弹跳了出去。我从一根细细的管道上试了两次，才勉强能够够着洞的边沿。妈妈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我怕她要放弃，急忙使劲向上爬，终于吊着圈儿爬了出来。

    原来，我家的上面原是一块大大的草坪，不知道是谁挖出我家的门。也许就是因为挖了这么一个破洞，才成了我的家也未可知。放眼望去，纤长的半绿半黄的草叶子，懒洋洋地匍匐在地上。一阵轻风袭来，草儿并不摇晃，我却有些冷，急忙跳了跳，活动活动。

    妈妈警觉地四处张望，我的目光渐渐被远远的高低不一的五彩光晕所吸引。

    妈妈说，那是人类家里照明用的灯光。

    要是咱家里也有这些灯就好了。

    傻话！那是他们视力不好才使用的辅助品，咱们猫儿可不需要。

    哦。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啊，有些草，有些灯，也有些黑暗有些寒冷。我自以为是地说。

    妈妈听我这么说，叹了口气。

    可过了一会儿，我就喜欢上这个外面的世界了。天上一闪闪的，叫星星。那高高的，有许多明亮五彩灯光的窗子的，那是楼房。

    小草的味道和妈妈带回来的味道也不太一样，好象更清香，好象更可口。这儿很开阔，我可以高兴地追着妈妈的尾巴转着圈跑来跑去。在家里，那可是不可能的。

    妈妈，我对妈妈说：这儿还是挺不错的。

    妈妈却还是没有象我想像中那样笑起来，依然叹了口气。唉，妈妈真是太爱叹气了，连我也被传染上了。

    后来，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还牵着一只跑跑跳跳的小狗。我还没看清呢，妈妈就急急忙忙撵我回了家。

    从此有空的时候，妈妈就会带我出去逛一逛，晒晒下午时光的太阳。渐渐地也就熟悉了，也就不那么好玩，就连人类，对他们不再那么好奇。他们大大小小的，有高的，矮的，在我视线里来来去去，有时还会对我发出尖锐的惊叫。妈妈这时就会很紧张，命令我赶快回去。我要是不听从，妈妈就会咬住我的耳朵，才不管疼不疼，一下子拖我回到家里，还要狠狠地一顿训话。

    有时，也会碰到几只流浪猫。之所以说他们流浪猫，那是因为连他们自已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儿。

    流浪猫会给我讲他们的故事，吹嘘他们走了多远的地方，见过了多少的世面。我相信是吹嘘，虽然我也很神往那样的生活。妈妈这时就坐在我旁边，也听他们说，并不插话，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大白猫也不时地来，妈妈虽依旧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却好了些。

    我觉得我生活得很快乐。那些与叔叔阿姨一起吹牛讲故事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溜走了。

    这天早上，我还没醒来，妈妈却咬疼了我的耳朵。我急忙起来一看，哎呀，原来，有大一股水远远地流了过来，周围形成了水洼，我要不是起得快，只怕我身上也打湿了。

    走吧，小玉，咱们要搬家了。妈妈的声音有点奇怪，好象还有点高兴的样子。

    妈妈，我们去哪儿呀？

    去，去“他”家。妈妈的声音还是很奇怪，我的眼力已经很好了，我可以看到妈妈的脸上有点红晕。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我有些疑惑。说实话，我还是舍不得这个黑乎乎的家。

    一路上，妈妈小心在前面探路，我躲躲藏藏地跟在后面。

    天色还很早，雾蒙蒙的，冷森森的，也没有什么行人。我恨不得马上就到新家去。新家会是什么样子呢？

    妈妈带我停在了一株大树下。树很大，树上却没有多少树叶，光秃秃地有些滑稽。妈妈轻快地爬上了树，到处张望。我也学着向树上爬去，却一次次跌了下来，妈妈很快又下来了，看着我笑了：小玉，你还小呢，以后会学会爬树的。

    妈妈，咱们的新家是不是在树上，象鸟儿一样？

    才不是呢。树上有什么好？风吹雨淋的。妈妈有些不屑。

    那到底在哪儿呀？

    就快到了。

    到底在哪里呀？

    那，就那儿！妈妈好象指着前面的一幢楼房。

    哪儿呀？我到处找找，找不到可以让我们住下来的地方。

    就是那儿，我的主人就住在那儿。妈妈微笑起来。

    主人？！我非常惊奇。从大白猫的故事里，我知道只是家猫才有主人的。我们应该是没有主人的，我们应该是野猫不是吗？

    小玉，妈妈可不象他们那些没人管的流浪猫一样，妈妈是有主人的。妈妈的话里透着一些骄傲。

    妈妈，你给我讲讲你的主人吧。

    我的主人啊，只怕是世上罕有的人类了。妈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给我讲讲吧，求求你了。我扑进妈妈的怀里直撒娇。

    好好好，反正我刚看过，门没开，他还没起来呢。

    妈妈领我到了一个避风的大石窟窿里坐下，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是在一个大岗上的小山洞里，有兄弟姐妹三人。我是老二，也是你外婆说最不听话的一个。

    你外婆从懂事起，就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就住在一间宽敞的灶屋里。那儿有火红的炉火，有蓬松的柴草，是一个很舒适的家。

    那家人房子外面是青青的竹林，里面有宽敞的院子，宽敞的房子，还有笨拙的鸭子，爱唠叨的母鸡，以及时不时就大声吆喝的大黄狗。

    你外婆的生活很惬意，他们的生活都很惬意。

    只有当你外婆有了身孕，才会在这个山洞置办一个孤单而温暖的家。

    我不知道你的外公是谁，我们猫家族里，父亲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母亲们总会给自己的孩子挑选最强壮的父亲。

    我与你的外婆也分离很久了，但是，我还记得她美丽的容颜。与她分离的那天，我以为天就要崩塌下来，我伤心极了，足足哭了有三天。

    我是被一个铁笼子带走的，我伤心地哭，那笼子随着我的哭泣摇摇晃晃，可并不能阻止我离开。

    即使是现在，我还能想起那天早上的情形。是的，我不该不听你外婆的话，一大早，就跑到山上去找蝴蝶小妹妹玩。（妈妈，什么是蝴蝶？）可春天的风是那么温柔，春天的花是那么清香美丽。（妈妈，什么是春天，什么是花？）（小玉啊，蝴蝶与花与春天，是我们可以欣赏到的极致的美，你将来也会看到，也会领略到的。）（哦。）说到了哪儿了？嗯。蝴蝶小妹妹一大早就出去拜访梨花了。我闷闷地回家，却看到了一个人在向我招手，一条活蹦乱跳的的鱼就在他的手上。我正好饿极了，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小玉，知道吗？这就是陷阱。（啊？！）我吃到了那鲜美的鱼，却永远地离开了我的妈妈你的外婆，离开了有蝴蝶小妹妹的家乡。

    这是一间很脏很臭的屋子。令我汗颜的是，这脏与臭正是我们造成的。我们的排泄物本来就有极特殊的气息，如果在原野里，只是它们就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可在这儿，只恶臭地熏着我们自己。

    太多我们的同类了，分装在不同的笼子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来到这儿的，我很怀疑是不是都与我的过程相似。老年猫总是自个儿睡着大觉，我真奇怪他们为什么能睡着。强壮的叔叔阿姨们则每天策划着如何逃跑。可惜我听了许多仿佛可以实现的计划，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或者说，那些计划只是计划，连一次也没有实施过。

    但没有猫会瞧不起他们。人类，真是太强大了。可我们猫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我看到过彪悍的瓦棱猫狠狠地咬伤了一个人的手腕。鲜红的血捂也捂不住，直滴到地上来，那人疼得大叫。原来，人类的血和我们猫的血一样是红色的，我们猫也可以让人类爱伤。（若干个日子后，我还知道，我们猫是可以携带一种能让人类致命的微生物，做为对伤害我们的人类的报复。但，这也许是某些人类选择了憎恨我们，遗弃我们的原因。）

    我们都高兴极了，可第二天，瓦棱猫被那人悬挂在树上，永远地离开了。（妈妈，我怕）那还是大黄猫带回来的消息。（别怕宝贝儿，这就是生活。）我们都沉默了，只有最年老的黑猫直念了三天的无量猫经，算是超渡与他。

    我与六只陌生的同龄猫关在一个笼子里，又害怕又肚饿又想家，最初我们都哭个不停。然而哭泣是不能改变什么的。两天后，当一小碟拌了鱼末的冷饭粒放进笼子里的时候，我们犹豫了很久，是吃还是拒绝？

    吃，可以让生命继续下去，但吃了，就表示屈服了。我们不乐意。

    吃吧，吃吧。阿姨们劝说：我们也这么过来的。

    吃吧，吃吧。叔叔们吼道：不吃白不吃，吃了就有力气逃出去了。

    吃吧，吃吧。老年猫叹息道：这是咱们的命啊，扛不过。

    我们都已经不能拒绝那小碟里，看来也不是美味的诱惑了。可还是不愿自己做第一只开口的猫。最后一只脏乎乎的白猫，慢慢爬过去，嗅了嗅，大口吃了起来。唉，就这样，我们都选择了活下来。

    活着，才是是重要的。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活着，才有希望去明白这一切，虽然也许永远也不能明白，也许会遗忘了去明白。

    我们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发现，那些窗外春风的气息也透进了小屋，叔叔阿姨们甚至不甘寂寞地谈起了恋爱。我也想念着春姑娘的长发，想念蝴蝶mm为我跳的一支支舞蹈。我以为我会永远被囚禁在这里。（妈妈，你爱你！喵呜。）（我也爱你，宝贝儿。）

    小屋里其实每天都有变化，有些猫来了，有些猫走了。来的小猫总是哭哭啼啼的，来的大猫有的筋疲力尽，有的不甘地大吵大闹。

    年老的黑猫总是耐心地安抚着他们：活下去吧，总会见到春天。

    年老的黑猫说，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春天。他年老体衰，骨瘦如柴，眼睛却永远炯炯有神。我想见到春天，也许就是他今生唯一的希望了。

    我们六只猫也慢慢熟悉了起来。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了那只白猫。他也毫不在意。我们的友谊发展得不错，笼子的空间很小，我们只能轮流着散散步，在夜晚依偎着入眠。他们让我想起我的兄弟姐妹们，不知他们过得如何了。唉，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幸好这时间不太长。那天早上，我所在的这个笼子终于被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提了起来，与另外两笼小猫一笼大猫装进了一个大大的袋子。

    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让我离开家乡的那个可怕的男人。在我眼中，人类总是相似的。

    袋子里很黑，一直摇摇晃晃的，我们跌跌撞撞地挤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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