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叫了

    　　阿冒在宿舍里呆了一会，站在窗前看看，又在床上坐坐，觉得实在没事干，就决定到外面走走。虽然老乡叫他不要到处乱走，说他刚到这么个大城市，小心迷了路。他想，小心点，多长点心眼，没那么容易就迷了路。他笑了，在宿舍微弱的灯影里他给自己做了个鬼脸。他是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尤其是那张表情丰富的脸，让人总是忍不住想看着他说话。

    他从宿舍里出来，走到巷子口站住了。巷子外面的马路上是一片灯光灿烂。他仔细看了看住处四周的建筑。对面是高高的“城建大厦”巷子的一边是农业银行，一边是一家“温州理发店”他又仔细地把这三样建筑看了一遍，然后肯定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好像是说自己确实记住了，没错。他开始沿着马路走了起来，不时地，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裤袋，那里还有他全部的几十块钱。他边走边记着走向，还记着一些重要的建筑物，像老乡说的那样，他还真的有点担心自己会迷了路。一踏进这个繁华的城市，他就有一种辨不清东西南北的眩晕感。刚下火车的那会，他甚至连脚都不敢踩到地上，好像连地面也是不踏实的。街道越来越热闹，灯也越来越亮。他真没想到，这街上怎么晚上了还有这么多人，好像比白天的人还要多。在他的记忆里，他们那儿人晚上是不上街的。

    他停了下来。他想，他不能再走了。虽然走过的路清清楚楚，就那么一拐一斜的，但他还是担心真的会迷了路。尤其是看到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就有一点紧张和不自在。小时候赶集——那时候的人还没有现在一半的多——他都是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他抬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正在北京华联超级市场面前。他透过明亮的玻璃把整个店面打量了一翻，发现这真是个超级市场，差不多是一眼望不到边了。他看到，有很多人进去，又有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出来。那些塑料袋也很漂亮，上面都印着红红的字。一些漂亮的小姐左一包右一包的，一到门口就急着叫车。他透过玻璃发现市场里什么都有。一排排的货架上是琳琅满目的货物，而货架前又都是认认真真在挑选东西的人。他总觉得这个景象很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像什么。后来他想起来了，像电视里的一些纺织厂。但慢慢地，他发现那些明亮的玻璃上开始凝上一层薄薄的水气。他想，也许是因为超市里开着空调，也许是街上的夜晚寒气的确开始加重了。里面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了，超市里只印出一些朦朦胧胧的灯光。但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出那里面的热闹。他不由得向那灯光明亮的玻璃上靠，用手在玻璃上划出一条印子，他又可以看到里面像电视里的纺织厂一样的景象了。

    “进去吧，别看了。”

    阿冒差不多真的是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来，发现有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中年人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阿冒猜想，这应该是一个老板或者是一个干部。反正看起来是那种挺体面的人。

    “我看看，就看看。”阿冒赶紧说。不过，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他是充满笑意和兴奋的——他的那张脸总是给人他很快乐的感觉。

    “看什么啊，进去吧。”那个像老板一样的人又望着他，说，然后就笑了“进去买点东西。再说，外面也冷了。”

    “真的就看看。”阿冒说，他差不多有点急了“我真的不想买东西。”

    “真的不想？”那个老板一样的人带着轻松有点玩笑的语气说道“我看了你半天了，怎么觉得你挺想的？”

    “说不想就不想！”阿冒差不多也笑了“我就看看。”说着，阿冒就迈开步子，准备回宿舍。

    “真的不想？”那人问，然后有点严肃地说“我真的没看出来，我以为你很想呢。”

    “我说了，说不想就是不想。骗你小狗，这下信了吧？”阿冒真的急了。

    “哈哈，信了，信了。”

    “那我回去了。”阿冒抬腿走的时候对他说。

    “哈哈。”那人又笑了，好像正有很好笑的东西让他遇到似的，然后，他停了声，但脸上还是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那你陪我进去怎么样——我好久没进超市了。”

    “那好吧——陪你还差不多。”阿冒想想，说。

    阿冒跟着那个老板一样的人走进了超市。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超市。

    “你看那个——还有那个——”他们面前都是化妆品，阿冒指着货架上的洗发精叫道“电视上广告就有呢。”

    “这么多啊——”阿冒没想到光洗发水就有这么多种，他有一个问题在心里一闪而过没有问出来：这么多的洗发水，那应该用哪一种啊？

    他们走过了化妆区，一路上阿冒有点紧张，因为那化妆品的包装上差不多都是一些雪白雪白的美女，他不敢多看，但又忍不住想多看；然后，他们来了食品区，他看到货架上堆着各种包装各种名目的食品。那么多的食品，单看看那包装，那名字，他就知道会有多好吃。

    “你不买什么？”阿冒看到那个老板走着走着就落到他后面，只是不时地看着自己，一点都没有买东西的意思。

    “不买，没有什么好买的。”老板说“你呢？”

    “我——说实话，这一转两转，我倒是有点想买了。”阿冒有点不好意思又非常坦然地说“不过，我想还是不买算了。”

    “为什么？”老板停下来看着他问道。

    “因为——第一嘛，想买的东西太多了，也就不知要买什么好。这第二嘛，没钱了，等厂里发了工资再说吧。”

    “这好说，算我的。”那个人指给他看一个正在收银台前刷卡的人说“看到吧，我像他一下，买东西不用付钱，只要刷一下卡就行。”

    “真的？”

    “骗你干嘛啊？”那人差不多是盯着他说。

    “那也不行，不拿钱照理就不能拿东西。”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那个老板不高兴地说“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是，是是。”

    “那你客气什么。”老板说着，高兴地跑去推来一辆购物小车，把它推给了阿冒。

    “你想要什么就往里装什么。”他最后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别客气。”

    阿冒双手握着车把，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我买了？”

    “买吧，想什么就拿什么。”

    阿冒推着小车往前走，现在他们转到饮料区。各种饮料琳琅满目地摆在货架上。有牛奶的，有碳酸的，有酒类的，有保健类的。

    “想什么就拿啊。”老板跟在他后面，看到他欲拿又停的右手，不停地催道“一车装不下，我们再去推一辆车。”

    “太多了，都这么好，我真的不知拿什么好。”阿冒回头不好意思地说，整个脸庞红通通的。

    “那就每一样都拿。”

    “那——”

    “别客气，说好了，别客气。”老板催道，看着他。

    “那，那我就真拿了？”阿冒回头看着老板，他想要一听健力宝。他喝过这东西，他喜欢这味道。

    “拿啊，早叫你别客气了。”这回是轮到老板有点急了。

    阿冒装出一片平静地慢慢地把一听健力宝放进了小车的篮子里。但好像万事开头难一样。这以后，阿冒的眼睛盯着货架看，右手不时从货架上拿下一件东西放进小车里。老板看到他兴奋地不时地瞟着渐渐满起来小车的篮子。

    “不好意思，太多了。”阿冒突然说道，他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停了下来，看着老板，满面通红。

    “再拿一点，再拿一点。我说了，别客气。”

    “不，不了。”阿冒非常坚决地拼命摇着头。他把头摇得那么猛烈，让人觉得他的那份坚决几乎有点客气和做作，又好像是他如果不一个劲地摇头，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又会伸向货架。那个老板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其实还是不时的滴溜溜地在货架上转。

    “真的不再拿点？再看看，还想要点什么东西？”老板看着他，充满笑意地说道。

    “够了，够了。”阿冒又开始不停地摇头，这次还摆起了手“不要了，不要了。”声音那么大，好像发急似的，又好像对自己的贪心表示不满似的。

    “那就下次再买。”老板看着，不由得笑了出来“那我们下次再买吧。”

    当阿冒提着鼓鼓的一大袋东西走进宿舍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老乡和其它几个舍友都回来了。他们有的到厂里上夜班，有的是去玩。

    “阿冒，你去哪了？”老乡一看到他就埋怨道。

    “我们还说要不要打110呢。”“臭豆腐”笑道。

    “你们猜猜，我去哪儿？”阿冒高兴地叫道，紧紧地握着袋口“我想你们谁也猜不出来。”

    “阿冒，谁也猜不出来？不会是去那种地方了吧。”“小女人”颇有男子气概地说。

    “你他妈胆子还真不小，一个人乱走。”老乡不高兴地说。

    “我说猜不出来吧。”阿冒高兴地说道“你看，这是些什么东西？”说着，阿冒有点夸张地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倒在自己的床上。

    “哇——”大家叫了起来，不由得都围了过来。

    “阿冒，你把钱都花了，不准备吃饭了，啊？”老乡看看床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又看看阿冒。

    “谁说我把钱都花了？”阿冒没好气地大声说道，好像终于逮着机会似的“这些东西——”说着，他一样一样指着床上东西，然后说“我一分钱也没花。”

    “骗谁？你是偷还是抢。”臭豆腐说。

    阿冒发现老乡不接嘴了，他很为自己刚才的大声后悔。

    “阿民，要吃什么自己拿，随便拿。”阿冒对老乡说道“真的不花一分钱。是一个老板给我买的。”

    然后，阿冒就给大家讲了刚才的事。

    “谁信？”大家都说不信。

    “你们怎么就不信？”阿冒有点急了，但仍然幸福溢于言表“你们不信就别拿我床上的东西吃。不信，他刚才还用他的小车把我送到楼下呢。你们听到喇叭声了吧——叭，叭叭。不信，他说明天晚上还来接我，说要带我去玩。”

    “不信，你看这个。”阿冒好像突然想到似的，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超市的刷卡打印纸“他用的是一张什么卡，难道我还有什么卡吗？”

    大家互相传着看了看，慢慢地信了。

    “阿冒，他为什么要买东西给你？天下哪有这样的事，白白买东西给，还用车送你回来，还说要带你去玩。不对吧？”小女人说。

    “对啊，阿冒，你可要小心点。大城市不比我们小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老乡关切地说。

    “我看阿冒一定是遇上——”小女人没说完就先笑了。

    “遇上什么啊？”大家催。

    “人妖，就是同性恋。”臭豆腐说。

    “你才人妖。”阿冒不高兴地骂道。

    “要不就是什么贩毒分子黑帮老二，他想拉你入黑帮，先给你点甜头，这样的事多着呢。”臭豆腐装出老江湖的架式。

    “要不——”大家说不明白，总觉得凶多吉少，天下哪里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啊——除非这里发生了地震。

    “阿冒，你自己真的想想，那个人都对你说什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买东西给你呢？现在的人，就是看人饿死也不会丢个馒头，怎么就——”老乡在一边不由紧张地说。

    “没说什么啊，好像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说叫我陪他进超市，他说自己好久没进超市了。后来，后来在车上，他说他喜欢看我买东西的样子。”

    “什么样子？”

    “我又没问，大概是贪样——见了东西好像猫见了腥一样。”阿冒自己也笑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是一副馋猫相。”

    大家都笑了，大家想起来这个新来的阿冒，见什么都是一副贪样，见什么都新奇地哇哇叫。但大家还是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对阿冒那么好，想着想着，有的就不平起来，就想，怎么自己就轮不到这样的好事呢。所以，到后来，本来一宿舍都是客客气气的人，但是一吃起阿冒床上的东西，大家就放开肚皮一点都不客气不含糊了。

    “阿冒，心疼吧？”有人拿起一袋乡巴佬鸡翅，看阿冒的眼睛一直跟着自己的手和袋子转，就边撕边看着阿冒问。

    “说实话，有点心疼。不过，没事，拿去吃就是了。对了，给我也尝一小口。”阿冒说着，伸过嘴来咬了一口。

    “看你那贪样——”大家看着他的样子都笑了。

    “我们晚上先吃一点，留一些明天后天吃。”阿冒说着，就把床上的东西急急地收进袋子里，塞到床底下。

    大家不由得又大笑。

    第二天晚上，一串小车的喇叭声在楼下响着，阿冒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就飞出宿舍，快到楼梯了又折回门口对大家说：“没骗你们吧？老板在叫我呢。”这天晚上，阿冒一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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