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九月末,热闹的场面终于出现了。稻子渐渐转黄了,那一排排过去的稻子,在秋风的抚摸下,发出“沙沙”的声音,传进农人的耳朵,十分地舒服与受用。忙碌的气息,开始在各家传播。清理粮仓,将去年剩余的旧粮用袋子装好,空出新的地方,准备存储新粮。从遗忘的角落找出镰刀,找一块磨刀石将锈磨掉,发出的霍霍声响,单调、刺耳,却极富节奏感。我至今可以想象,那些镰刀的锋芒,在阳光下似乎要将我的灵魂割掉。从楼上取下箩筐,坏的地方用竹子补好。虽然只是收获的前奏,但从他们农人们喜悦激动的表情上看出,生活是多么地美好!
早晨或黄昏,他们的身影,在勾勾连连的乡间小道上,奔走着。这个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一个好的天气,不然到了收割的季节,下一场雨,就难办了。稻子得费更长的时间去打理,并且晒稻子增加了不少难度。一朵乌云从山的那一边压下来,整个生产队就会出现匆忙的情景,老人、小孩,不分男女,都拿着扫把拼命地挥动手臂将谷子收藏起来。
日子一下子拉到十月中旬,秋风更急了,太阳发出炽热,旺盛的阳光。风和日丽的日子,稻子便在拥挤着,躁动着,开始奏响自己的音乐:沉雄、辉煌。整个村庄,都被笑声包围着,农人挥洒着汗水,举起镰刀,弯腰,熟练地,左用抓住稻子,右手挥动着“沙沙”的声音便在田里的不同角落此起彼伏。在他们额上,脸上,胳膊上,脊背上,冒出汗水,像一条小小溪一样,东奔西跑,渗漉着,滴沥着。流进眼里,涩涩的刺痛;流进嘴里,咸咸的腥苦。衣衫湿透了,脊背灼烫了,但“哈哈”的笑声是整个天地的主旋律。那笑声,显示出他们的一丝丝满足,因为经过自己半年的劳作,终于得到了自己应当得到的东西。男人自然是干重活,踩着打谷机,一个手脚利索的妇人,在后面把稻草扎好,妇人则一边抢割着稻子,一边谈笑着。如今,渐渐有人用了机器,那轰轰隆隆的柴油机,把人的想象带向更远的地方。
父亲像所有的农人一样,对稻子怀有特殊的感情。他常常微眯着眼,抓起一大把稻子,仔细看了看,然后合起粗糙的大手,一搓一揉,让稻子在半空掉下来,沉甸甸的,给人一种充实的感觉。有时,还拿一二粒稻米送进口里,嚼嚼,品品,白色的淀粉甜甜的,就由不住浮出一丝微微的笑意。然后“呵呵”地把稻谷装进箩筐、袋子。
我曾经也试着像父亲那样,可惜我找不到那样的感觉。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谜。生活压着父亲的脊背,而我,只有拼命地在另外一个方面前进。是的,我想,自己是永远不会像父亲那样,守着六七亩的田地,一辈子累死累活,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辈子的儿子女儿身上。但另一方面,我的血液里仍流着农民的血,仍然有那一粒粒的金黄色的稻谷在感动着我。那金黄、凝重的东西来自父亲给我的影响,是我的生活中的一部分。许多年之后,当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看着我们。
(四)
留在我记忆里的秋天,还有父亲的影子,在收割后渐渐平静。冬天,已经没有什么活儿了,这个时候,父亲牵了牛,扛着犁,来翻耕刈割后的田地了。这是新一轮的播种,只不过下一年是种上经济作物。父亲默默地耕着,偶尔还会唤着牛儿,那来自客家人独特的语言,一直一直在内心深处响起,特别是在父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之后。
这是一道风景线,如今,当我的内心惶惑时,我常常想起父亲那平静的刚毅的眼神。然后,灵魂漂泊之后回归到熟悉的土地,在我的笔下,便心旷神怡,也许文字与稻子是相通的,不然那些文字又怎么会一次次打动我的心呢?
只是我依然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在还没有享受真正的人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