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安顿在他所营建的氛围里，以求破碎的心智能暂时休憩。而现在，她完全被他的愤怒，偏执，疯狂袭击得丧失了本性的状态给惊呆了。他的理智涵养风度统统风消云散，面对事物的所作所为让她想起电影里放的所有关于情变报复的种种情节，一样的无所不用其极。连续几天的歇斯底里和愤怒绝望像蝗虫般地吞噬着一个正常人从小积攒起来的善良，以至于将内心的时间和空间全都占据了。他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摧毁，虚构的生活景致顷刻间灰飞烟灭。

    所以虽然现在她极力克制，使用的句子清一色的只抽取主干，去掉修饰性的枝枝叶叶，尽量言简意赅，让自己的态度恬退隐忍，避免冲突，但他们都嗅到了那股居心叵测的味道，暴怒的尘埃依然随时会降临。

    她有时曾希望摘除面具，敞开心扉，这样交流才能开始，但不知何时，当她对着炎时，发现一切早已不可能。本就缺乏情感的对话变得像真空一样越来越乏味。她的话越来越少，只有满腹心事的人才如此沉默，才如此躲避他人，把自己封锁得严密结实，水泄不通。炎的所作所为像一道时间的阴影提醒她事过境迁，一个男人顷刻间在她的心里像融化的雪人一样坍塌了，那种惊愕感没有极限，像湖水一样随风波动，绵延开去，终致虚空。事态的不可收拾让一切突然变得自然而然，不再给她造成任何道德上的阻力。

    女人的心境很难捉摸，既能把一点小感情培养成高山大海，又能让长期盘据心灵的固有形象顷刻间烟消云散，全凭自己如何调理。

    川端康成总是爱写关于人的彼此错过与辜负。她回想这一生曾经错过的地点错过的时间，错过的景色，也曾经错过的那些应该与之有缘却擦身而过的人。她无法告诉炎理由，因为他无法理解。爱一个人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人能带给她爱情的感觉，而他不能。不是因为他对她不够好，不是她不够出色，只是无法唤起她的爱情。其实爱情是自己的事情，跟对方无关，爱情是一种感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跟时间也无关，只是遇上了便是遇上了。为着某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来自内心的召唤，她走在路上，无法停息。可惜他不会理解。

    一度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绑着炸弹濒临死亡的人，幻想着炸弹也许不会爆炸。然而在清醒的时候又明知这种概率微乎其微，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延缓引爆而已。她被这种不可预知的将来和自己无休无止的各种念头折磨得身心俱焚，几欲崩溃。夜里，总是突然地，从睡眠中醒来，睁开眼，是严密的黑暗，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被拔掉了线的电话也安安静地静地躺在一角不曾响起。外面不断驶过的汽车声音让人感到安慰。睡意一下子全无，担心那种感觉又会到来。果然，尽管她拼命躲避，妄想排除一切杂念，让脑子一片空白，以尽快返回梦乡，依然来不及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过来，迅速覆盖，就像海水淹没一艘柳叶船般的不费吹灰之力，让人窒息，惊恐。她猛地坐起身，打开灯，大口地喘息。

    她对他的暴怒、胁迫和乞求已经患上同情心厌倦症了，不想接他的电话，不想听他的声音，不想看到他的脸，更不想回忆过去几天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幕幕。一些杜绝语言的厌倦，让自己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不上网，也不做任何事，只是为了安静，片刻也好。

    她的心里突然响起昨晚寒说的话：我有时在想，什么是爱？直到经过很多事，遇到很多人，我才逐渐明白，爱是没有条件的付出，不计回报。有时，甚至是一种牺牲。除此以外，任何一种极端的方式都不是爱，只是一种自私的占有。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是乌云密布也好，狂风暴雨也好，该来的终归要来，躲闪不了，也回避不得，不接受亦是枉然，只有坦然面对。忽然就这么想通了，自己都觉得奇异。她无意间又摸到了手腕上那条深刻而扭曲的疤痕，这条引人触目的伤痕，凝聚了已成为过去式的青春期的反叛，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提醒着她这次又将是另一个必将需要经历的开始，一段痛苦的遭遇。这条疤痕里透出无法掩饰的锋芒，也表达了她难以确定的人生路线。

    但无论如何，她相信，不管明天是什么样的天气，过去的一切皆是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