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进屋,拿盖篮子的花布包了六七个包子,出去一股脑塞给了孩子。
“憨娃,拿着,给你爷爷也尝尝……”
“跃民哥……”
“去吧,趁热拿给你爷爷……”
钟跃民拍了一下孩子,让他赶快去找爷爷。
眼见着憨娃走远,钟跃民回转院子,文昊见他不开心,就问他。
“这是村里杜爷爷的一个孙子,爷孙俩相依为命,平常都是菜窝窝,还吃不饱,却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孩子。”
钟跃民坐下,开始给文昊说杜老汉的故事。
原来,杜老汉的儿子栓子,前几年得了一种怪病,能吃不能干,吃起饭来能顶两个棒小伙儿,却没劲儿干活儿,再后来干脆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在炕头上吃饭。
一个贫困地区的农民若是得了这种病,其结局无疑是等死。栓栓在炕上躺了两年,最后连碗都端不动了,吃饭都要靠别人喂,家里的日子过得是一塌糊涂,栓子的媳妇终于过够了,在某一天晚上,突然失踪了。
杜老汉带着孙子憨娃,找遍了方圆几十里,也没找到栓子媳妇的踪迹,有人告诉杜老汉,栓栓媳妇是跟一个走村串巷的小木匠跑了。
杜老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村里是来过一个小木匠,他的手艺不错,除了会打柜子和炕桌,还会在箱子上画画儿,画个喜鸦登梅什么的。
那小子长得很壮实,又有一张巧八哥的嘴,再加上他长年走江湖,见多识广,所以很讨女人喜欢。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事没事都爱往他住的那口破窑里跑,至于小木匠和村里的婆姨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故事,没人说得清,反正他走后栓子媳妇也不见了。
奇怪的是,栓子媳妇失踪后不到三天,常年卧病在床栓子就咽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家转眼就只剩下祖孙俩儿了。
杜老汉年轻时,因家贫娶不起媳妇。在他四十八岁时的一天晚上,一个外乡逃荒的女人饿昏在他窑洞前,这个三十多岁,来路不明的女人正撞在光棍儿杜老汉的枪口上。
杜老汉自然是来者不拒,他把女人背进窑洞,喂了几口吃的,然后就顺势钻进了女人的被窝……
至于栓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儿,他闹不清,反正从他第一次和那女人睡觉到生下栓栓,只有八个月。
杜老汉也不大在乎这些,他认定这女人是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他送上门来的,再挑三拣四就不像话了。
人这一辈子过得很快,杜老汉觉得像是一场梦,先是打光棍儿熬到快五十岁,这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记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既没有欢乐,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太痛苦的事,唯一能记起来的,还不是什么灾年饿肚子的事,反正从他记事起,就没放开肚子吃过饱饭,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他只记得一个正常的男人,是如何地渴望女人,年轻时炽热的情欲,如同地层下的岩浆,汹涌澎湃地寻找着发泄口。
他曾一夜夜地在炕上辗转反侧,有时突然从炕上窜起来,冲到井台上,用一桶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以此来熄灭心头燃烧的烈焰。
那时的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赶集,其实集市上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他只为看一看女人,这是他对生活唯一的要求。
在集市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火,两眼死死地盯着女人看,犹如饿狼盯着羊羔的眼神。
如今回过头来想一想,杜老汉觉得这辈子也没有白过,毕竟他有过女人,有过儿子,现在还有个孙子,虽然女人和儿子都早早地去了,但他却很知足了。
村里有些和他同辈的老人,如今也七十多岁了,他们还不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么,这辈子连女人都没沾过,真是白活了。
“他儿子是消渴症,就是糖尿病,确实不大好治。”
“是吧,反正人也没了。不说这些了,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天我从毛乌素回来,路过县城,见到了你的雄姿英发……”
文昊揶揄着他。
“嘿嘿,日子已经如此难过,我这是给平淡的生活添一点亮色……”
是啊,苦中作乐,添一点亮色……
文昊在他的立场上想了一下,觉得有些理解他了,一个不满现状,却又无力改变的人,有他这样的选择也不足为奇。
文昊在想,假如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趋势,也没有金手指,他会怎么样?
生活无法假设,人生观不同也没必要非得捏合,朋友相聚,江湖再见,这样其实也还不错。
文昊给他说起了毛乌素,说起了孙玉珍,说起了双水村,说起了他想做和在做的事情。
钟跃民听过后,沉吟了良久,最后说道:“我不如你,更不如那个孙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