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在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在夜半都反覆做着同一个梦境。
梦里面,是春亦寻一边往外走,一边朝她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姿态“我只是去吹吹风。”她这样头也不回的跟九九说了,而正与悦悦打闹在一起的九九竟然也由着她孤身一人的踏出门去。
她就这样消失了。在梦境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九九哭得抽抽噎噎,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哭着,几乎要断气。
在菊雨蝶作主邀约,勾来了古二少爷与秋舞吟,又让古二少爷顺带骗来了春亦寻与九九主仆,在那一个天光明媚,风里还带着薄寒的午后,踏出包厢门的春亦寻,再没有回来过。
九九在一刻钟过后,困惑又愤怒的拉开门,准备出去逮回自家主子。
但整个红花酒肆翻遍了,都没有她家主子踪迹。
九九皱着眉,转身下令跟随菊雨蝶而来的护卫,去设法联络叶起城。
也许主子突发奇想的跑出去玩了,还把叶大哥也给哄走了,却把她一个人丢下来!越想越有这个万恶可能性的九九,嘟着嘴生起闷气来。
她在心里翻腾着,等春亦寻回来时,她要怎么给她训话,要叫春亦寻好好的反省,并且立誓以后都不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菊雨蝶派出去的护卫在一个时辰后,匆匆忙忙回来了。
但应该要出现的春亦寻没有跟在后头,脸色凝重的护卫们递上一颗破碎的黑珠,九九认得那是暗卫身上必有的金纹黑珠。
金钗与随侍雏儿身上也有,是珍珠的,上面的金线绘着各自的图纹;而暗卫身上的是黑玉,除了所属金钗的图纹之外、还有暗卫本身的代表图纹。
用途是留下记号,以及求救。
捏碎珠子,便有浓郁的香气冲天,展臂距离内的器物都会沾上这味道,持续一个月不散。而阁里养着能辨识其香味的飞鸟,即使千里之外,都能准确的找出染有香气的人。
包厢里的两名金钗,看见那枚黑珠,脸色齐变。
破碎的黑珠上,还能模糊拼凑出细细的刺槐花苞,与展开的芭蕉叶。
那是叶起城的求救黑珠。
“不在酒肆内,这是从城外取回的。”一身汗湿的护卫低声禀告,手心里停着收敛翅膀的幼小白鸟“他们也许出城了。”
“回阁!”菊雨蝶面色惨白,却透着一股紧绷的铁灰,她的容貌原本艳丽无匹,这么一变色,竟隐隐带着征伐的锐利杀气。
秋舞吟默默跟随,连古二少爷都没有多言一句。
三千阁自此进入外弛内张的备战状态。
春亦寻睁开眼睛。
地牢里举目昏暗,只有边角的一盏灯火摇摇晃晃,湿冷的空气将她包围,她摸摸寒毛直竖的手臂,抿了一下唇。
在她身后,是闭着眼睛,意识昏沉的叶起城。
她与他在出了红花酒肆之后,春亦寻心烦意乱,胡乱的走着,才绕到暗巷里去,正想钻过窄道,跨进另一条大道,一前一后,她与叶起城就被堵住了。紧接着她失去意识,耳边只依稀听见叶起城嘶哑的吼声。
没想到一向镇定的芭蕉叶子,竟然也会这么鬼哭狼号的,真是看不出来啊。她那时心里只讪讪的这么想。
之后醒来,就在这地牢里了。
小小烛火,照耀不了多少地方,她与叶起城靠着一柱,抱膝坐在宽大平台上,周围却是不知深浅的一泓水,远处模模糊糊的可见一道阶梯朝上延伸,水面上还拴着一只舟子。
一日三餐,都准时送来清粥小菜,由一双童男童女摇着舟子来到平台边,将吃食递上,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摇着舟子走了。
春亦寻试着跟他们搭话,那一双童男童女睁着大眼睛瞧她,然后一起仰了仰脖子。
脖上有狰狞疤痕,像是生生切断嗓子。
春亦寻一眼望去,看懂了,怔怔发呆的同时背脊发凉,不敢再朝他们多问什么,匆匆道谢,便哄着他们摇舟子回去。
待在地牢里,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扳着指头数自己吃了几餐,倒也略能数出日子来;她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撑起身后靠着柱子的叶起城,在他干裂开来的唇上沾了点汤水,又拿过另一碗稀粥,一口一口贴着嘴的喂了。
叶起城从她醒来之时,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春亦寻数过,那对童男童女每隔六顿饭,就会送来一颗药丸,然后亲手塞进叶起城嘴里去。
罢开始春亦寻还会企图动点手脚,例如讨来了自己喂食,却偷偷塞在叶起城舌根下,想要瞒过那对童男童女,但那两小孩儿却精灵得很,一搭脉门便知道叶起城有没有吞下药丸,逼得春亦寻抓狂的向小孩儿讨来保证,确定那药丸不是害人性命的,才忍气吞声的让叶起城吃了。
吞了两颗,她越想越不放心,在小孩儿又送来药丸之后,她温言软语的哄着骗着,非要将那药丸切半,自己和叶起城分着吃。
叶起城会武,若他清醒,两人绝不会困在这地牢里动弹不得,但叶起城始终昏沉,身体虚软,就算是被废了武功,也不应该会睡这样久,那么,就是药丸的问题了。
小孩儿满面为难。
他们对看一眼,又瞧着春亦寻不达目的就死也不肯让他们接近,两手抱着叶起城腰身还转过脸来委屈瞪人,想了想,那童女倒也果断,小指甲一掐,就将药丸剖了,看着春亦寻吞进肚里,又让童男去喂给叶起城。
春亦寻舔了舔唇,觉得那药丸一入口就化了,还带着草根的甜,吃起来和宫家铺售出的糖球颇有类似。
她问两小孩儿:“你家主子抓了我们来,是为寻仇?”
小孩儿迷惑对看。
“会杀我们吗?”
小孩儿摇头。
“那,是要赎金吗?”
小孩儿摇头。
春亦寻想了想“你家主子,是冲着三千阁来的吗?”
小孩儿摇摇头,想一想,又点点头。
春亦寻倚着昏迷不醒的叶起城,在小孩儿摇头的时候松了口气,但紧跟着看见小孩儿点头,便从心底发了凉。
之后送来的药丸,春亦寻都一样要求掐半,怀抱着“这是糖球这是糖球吃了不死人”的自我哄骗心思吞了。那药丸吃进去之后,既不会肚子疼,也不会有哪里酸哪里痛,就是整个人都昏沉下来,一直想睡。
那小孩儿回去后,大概是报告了也让原本不必吃药的春亦寻吞了半颗药丸,于是从那之后,一日三餐,送来的时候,若春亦寻在睡,就会被小孩儿弄醒,童男会仔细的盯着春亦寻确实吃过粥了,童女就忙前忙后的准备怀炉与毯子,务求让被掳来的春亦寻能够舒舒适适。
春亦寻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六顿餐,平台上散着厚毯,怀里揣着炉,她半是昏迷半是睡着的醒过来时,还觉得冷。
地牢里放满了水,偶尔还听得见扑通的一响,春亦寻带着好奇与畏惧的想过,这水里是养着什么鱼类吗?也不知道吃不吃人
在她身后倚着柱子,两手让她搭叠在腰上的叶起城,忽然动了下。
春亦寻怔了一下,转头去看。
那人紧闭了这么久的眼睛,半合半张的打开来,平常满是冷淡的瞳孔里,现在像是蒙上了干冷的晨雾,迷迷糊糊的。
他眼里的焦距晃荡着,花了一点时间才和春亦寻直勾勾盯着他瞧的视线对上。半晌时间,他眼里那种干冷晨雾散去了,却换成春亦寻眼底聚起大雨。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像是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而叶起城抿着唇,像是叹气了,他很快掌握到自己的姿势,并且在略微的僵硬后,意识到怀里紧偎自己的女体。
然后他皱起眉。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叶起城说,并动了动还有些凝滞的手臂,将一旁毯子捡起,包住春亦寻。
她没答他话,却低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又跟他说了药丸的事,还大略提了这些天以来他昏迷不醒,又告诉他有一对小孩儿伺候,以及这地牢的古怪。
叶起城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运起内力来暖暖她手脚,却发觉身体内空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下。
“没有了。”
“嗯?什么没有了?”她很迷惑。
“内力。”叶起城说“那药丸,也许是化功的,所以没让你吃。”他语气冷淡的说完,像是这么多年来与己常伴的力量,竟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却一点也不重要。
他静了静,又道:“你不必再跟我分那半丸药,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又没修习过内功,那药对我没有用吧?但我还可以帮你分一半,多好啊。”她说得愉快,甚至有点得意,那脸上泪痕还没有干。
叶起城心里疼了起来,在毯子下摩挲她冰凉的手“你没有内力,那药还是对你不好你原本不会这么怕冷的,明明还有怀炉,身体却这么冷。”
就着烛火,他看着她苍白脸色,连唇都带着樱白,他皱着眉,感觉那还带着水湿的泪痕几乎要在她颊上冻出霜来,他忍受不了这个,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脸,那掌心宽大,抹去泪痕,又捂着她脸面,像是想藉着体热,把她脸上的血色捂热回来。
她的脸这么小,他一只手盖上去就几乎要埋住她。
春亦寻在他怀里偏了偏头,柔软而冰凉的唇在他掌心里滑过。
叶起城觉得被那唇肉碰过的地方,像沾上了火星子,带着热烫与一点辣,那种骚动甚至蔓延开来,一路窜上手脚末梢。
他抖了一下手,想把手掌抽回来,却被春亦寻伸手抓着,垫在了颊边,像是当成个温暖的枕头。
“芭蕉叶子,我怕。”闭上眼睛,她轻声说“我问过那对小孩儿了,我们恐怕是成了质子了,要对付三千阁呢。”
“那对小孩儿会武吗?”
“你想逃出去?”
“总要试试。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按这待遇看来,主使者似乎只是想引三千阁出面,却无意伤人。”
春亦寻轻声笑了“仗着人家不欲伤人,就要夺舟子逃跑?”
叶起城不理会她拙劣的玩笑,只是淡淡道:“下次送药是两顿饭之后吧?我先观察一次,待到第二次他们送饭来,你便把药丸以唾液裹了,伺机吐进水里去,我制住那两小孩儿,你就趁机上舟子。”
“听起来很顺利。”
“会很顺利。”
他一手让春亦寻抓在颊边做枕子,一手还搭在她腹上,春亦寻浑身都是冷的,唯有他掌下的那块血肉带着温度,她又一手盖在他手背,若有若无的摩挲着。
那大概只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但这样的抚摸方式,却让意识到怀中女体的叶起城渐渐绷起身体,几次想要抽回手来。
春亦寻笑了。她偏过脸,将叶起城借给她当枕子的大掌再拉过来一点,换了贴上另一边脸颊,她微撑起身子,顺着叶起城脖颈脸面,凑到他耳边,一口咬着他耳垂。
叶起城僵了。他欲退,身后却是大柱,而身前是春亦寻柔软冰凉的女体,他又舍不得推开她,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春亦寻得寸进尺,居然将身子贴得他更近一点,还极不安分的骚动着。然后,她一边咬着他耳垂,一边将气息吹进他耳里去。
“哎,你硬了呢,芭蕉叶子。”
叶起城大窘。
后来,那两小孩儿送来了稀粥小菜。
春亦寻大概是因为叶起城终于清醒,因此心里有了凭恃的关系,她虽然半合着眼,声音低柔而含糊,但那神态看上去就是懒洋洋的,像是背后倚了头雄狮,于是便再无所畏惧的猫儿。
童男迟钝,没有注意到春亦寻的精神状态有所倚恃,但童女却非常敏锐,她不住的打量春亦寻,望着她唇角微微的翘起,像是心情非常的好——
这个女人,原本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却忽然之间像是吃了什么补品,即使佯装得软弱欲睡,也无法遮掩在眼角眉梢的神气。
但她身后的男人,明明还昏迷不醒的。
童女盯着那男人看了很久,却没找出什么破绽来,男人应该是没有醒的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突然之间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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