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阴,飘着细细小小的雨丝,要停不停,要大不大,就这样不干不脆的下足整整一日。
按九九的话来说,就是“简直琐碎”
春亦寻这次受到打击过大,以致高烧不退,后来又让医大夫下令要仔细休养,九九接获医大夫的指示之后更是严格执行,春亦寻在一整月里从一开始的体力不济难以动弹,到后来终于能喘着气下床走动,再到后来的精力十足,满心想要出去溜溜逛逛,却被九九冷眼狠瞪回床仆倒。
有了力气之后却仍然被限制行动,春亦寻心中真是无比心酸。
但面对九九气急败坏的担心与难过,春亦寻也只能老实低头听话,不敢有所反抗,更别说阳奉阴违。
她乖巧听话的养着身体。
窗外细雨,已经连下五天。
她抱着薄毯窝在床上,手里的刺绣已经完成大半,她不时转头望望窗外细雨,心里深深觉得这雨再下下去,她都要崩溃了。她无比的想念温暖阳光。
九九端着食盘走进来。
“红豆糯米粥。甜的,吃吗?”九九一边问,一边拿着汤匙舀了,也不理会春亦寻回答与否,便递到她嘴边去。
春亦寻几乎是哀怨的盼了九九一眼,张嘴吞下。
“九九,我想晒太阳。”
“等放晴吧。”
“九九,我们出去走走吧,嗯,例如到聚星阁去?”
九九瞥她一眼,抿着唇“主子,觉得和九九一起待在阁里很乏味吗?”她轻声细语的,说得很委屈。
春亦寻立刻垂头认错“没有没有,九九最可爱最宝贝了,我巴不得整天都在房里和九九一起啊。”
“可是,主子刚才还想去聚星阁的”
“哪里呢,九九一定是听错了。”
九九满意的眯着眼“再吃一口甜粥吧,主子。”
春亦寻只能张嘴了。
九九一边喂着,一边像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听说,古二少爷拒绝了罗家嫡小姐,那罗老爷都气坏了。”
“他真的直接拒婚?”
“是啊。”九九神色自若“悦悦跟我说,那罗家嫡小姐想嫁得不得了,一听说古二少爷拒绝长辈安排,还气势汹汹的带着府中下人冲到古府里,说是要去教训狐媚了丈夫的狐狸精呢。”
“二少爷自己就是只狐狸了,她要去逮哪个迷惑丈夫的妖精?”春亦寻笑了起来。
绑里知晓秋舞吟与古家二少爷往来细节的姐妹们,听见这消息,都不免抿嘴一笑,要说自家的秋舞吟有本事迷惑古家二少爷,这样长自己威风的厚脸皮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九九也笑了“但这么一件事实,罗家嫡小姐却一点也不知道啊。”
世人都以为是手段妖娆的青楼女子迷惑了古家二少爷,才让二少爷又是拒婚,又是反抗家中长辈,甚至不惜放言要与青楼女子私奔。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将青楼女迷得神魂颠倒的是古二少爷,对罗家嫡小姐不屑一顾,又兴致勃勃的策划离家大计,甚至毫不在意的将离家意图透露给族里长辈知道的,也全都是古二少爷的主意。
“秋舞姑娘太冤枉了,平白便背了狐媚的黑锅。”九九笑盈盈的“不过既然古二少爷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秋舞姑娘受委屈的。”
春亦寻几乎要翻个白眼“谁那么没眼色,敢去动那狐狸少爷叼在嘴里的猎物?我敢跟你打赌,秋舞的出阁费用,一定是金钗姐妹之间最合理的。”
九九抿着嘴笑“主子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说,阁主把其他金钗姑娘的出阁费抬高得让人倾家荡产呢?”
“我可不敢。”春亦寻吐着舌,缩了缩脖子。
一碗甜粥喂得见底,九九放下汤匙,又转头去看看天色,自语道:“雨好像真的不会停了。”
“是啊,再这样下下去,我都要长霉发毛了”
“悦悦说,雨蝶姑娘约了古二少爷在红花酒肆,说是要向二少爷讨教一番,因为阁主迟迟不肯松口让雨蝶姑娘嫁给蓿大人。”九九回头,看着茫然的春亦寻“秋舞姑娘和悦悦也会去。”
“真好,可以出去逛逛呢”春亦寻呆望窗外,叹了口气。
九九瞪着她那副委靡样子,也差点跟着叹气“悦悦还说,二少爷应邀前往,又难得的问候了一声:‘春寻姑娘是不是也来散个心?’这样贴心的话哪”
“我要去!”
不过眨眼之间,春亦寻已经跳下床来,满屋子的开始转着,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无聊模样。九九好气又好笑,将空碗放在几上,也跟过去梳妆更衣。
她们乘软轿出去。
原本九九坚持自己是侍女身分,要撑伞走在轿旁的,但春亦寻不由分说,以一种掳走幼童的人口贩子气势,将九九一把塞进轿里,自己随后坐了进去,跟着一旁的抬轿汉子极有默契,也不给九九逃跑的空隙时间,立刻起轿。
罢抬起身的九九又摔回去,刚好让春亦寻接个正着。
“没有主子样!”九九恨声责备。
“哎哟,我们是姐妹嘛,哪里是主仆。”她噗嗤一笑。
春亦寻养了这么一段日子,比起整日担心受怕的九九,她更多了饱满精神,不只将九九抱在膝上,还将下巴搁在她肩窝,一边若无其事的吐出这样一句反驳。
九九气极,偏偏又让她哄得欢欣,脸上表情可精采了,只能扭过头去,不让春亦寻有偷看的机会。
一路轻摇慢晃。
春亦寻在轿里掀起窗帘一角,窥视着轿外景色,九九坐在她膝上,昏昏欲睡。抬轿汉子保持稳定速度,从人群中越过。
一边低声向轿里的春亦寻报讯:“雨蝶姑娘在前方不远。”
“我等与雨蝶姑娘并行。”
“雨蝶姑娘展颜一笑以示招呼。”
“我等已越过雨蝶姑娘。”
春亦寻哼地一笑,邪恶无比的下了指示:“去,掳了她家暮霭入轿,再全速往红花酒肆,就让她两条腿追不着!”
抬轿汉子自此刻起深深体会到“沉默是金”的道理。
前后四人步调一致转身,潜行,逼近,与菊雨蝶打一照面,右列轿夫向菊雨蝶身后护卫打出“金钗姑娘太无聊”的手势,左列轿夫同时刻伸手掳走暮霭,甩入轿中,轿内传来惊呼的声音——
然后抬轿汉子步调一致绕过菊雨蝶与其身后护卫,在旋过一圈之后,回到前往红花酒肆的应行路道,四人往目标奔去的速度更快了。
春亦寻一手抱一个,没空去掀窗帘,九九还头晕目眩着,只有被掳来的暮霭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伸手揭开窗帘,已经见不到菊雨蝶身影了。
她偷笑起来。
眼角余光,她见到另一个缓行的软轿旁边,紧跟着一个少女身影,少女腕上绑着一朵橘黄小花,翠绿茎身绕成一个手环,发上虽然还是少女的双髻,却别上一只相当华美的银钗。
那少女看上去很眼熟她垂着眼思考起来。
直到红花酒肆门前,轿子停下,暮霭掀帘,九九扶她起身,在她们身后不远,是菊雨蝶全速奔来的身影
才侧过脸,春亦寻就看见菊雨蝶张扬的身影,立刻把她还在思考着的事情忘光了。一左一右,她拉着九九与暮霭,飞也似的奔上了红花酒肆直达三楼包厢的长阶。
包厢里,秋舞吟与古二少爷已经到了。
一旁倒酒的小悦悦眨着眼“春寻姑娘,你怎么脸上红扑扑的?是做了坏事,让人在后头追吗?”她问话的口吻又天真又可爱。
九九扑到悦悦身前已经搂成一团,暮霭正和古二少爷见礼,被这么一句话问得好气又好笑的春亦寻,还没来得及去找悦悦麻烦,就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哎呀哎呀!”她立刻飞逃到秋舞吟后头去。
冲进门来的正是菊雨蝶。包厢门在她身后让护卫关起,门内立刻上演鸡飞狗跳互挠痒痒的小打小闹戏码。
让秋舞吟护着,远离战圈的古二少爷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但悦悦上酒的时机不太好,一只手倏然拨来,那盛满酒水的大碗眼看着飞上半空,九九已经将人带开,那碗掉下来的时候让暮霭稳稳的接着了,里头的酒水却让春亦寻淋了一身。
就站在她身侧,却毫发无损的菊雨蝶笑得趴下。
春亦寻一身狼狈,泪光盈盈的含怨看着救走了悦悦,却没救她的雏儿九九。九九面无表情的回看她。
“真没良心。”春亦寻呜呜的哭着,一边绕到架起的屏风后头去。
她湿了外衣,里衣倒是没沾上,外头秋舞吟穿得多了,正在嫌热,刚在心里琢磨着理由好把衣服脱下,这边春亦寻便被酒水给泼了,她立刻喜孜孜的将闷得她冒汗的袍子脱下,并迅速交到春亦寻手里去。
全程无视一旁古二少爷险恶眯起的狐狸眼。
菊雨蝶趁机开口,转移古二少爷注意力的向他讨教起如何摆平阁主,并顺利让自己出嫁的好法子。
厢房里热闹得很,气氛欢欣。春亦寻在屏风后头换着衣服,正低着头在打绳结,眼里扫过自己的手腕,她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起不久前看见的少女,梳着双髻,绑着黄色小花,那让她很眼熟的
她觉得她应该要想起来。
但厢房里这样气氛欢欣,吵吵嚷嚷的,她又觉得闷,便绕出屏风,又往门边去,九九看她想出门,才站起来要跟,就被她挥了挥手。
“跟悦悦玩去,我在门边吹吹风就好。”
于是九九偏头想着,门外还有阁里跟来的护卫守着,这里又是红花酒肆,算起来也是自家地盘,总不会春寻姑娘吹吹风、散散步,也能惹出什么见血的事来。这么一想,她也放下心来,便又坐回去。
这边九九还在心里挣扎的时候,春亦寻已经漫不经心的踏出门去了。
她没想下楼,就只是绕着三楼厢房的廊道上走走。
变过一半,才从一扇悬着红色短烛的门前走过,春亦寻就听见身后传来拉门的声音。她头也不回,依然慢悠悠的继续她的散步吹风。
但身后却跟着响起细碎的疾步声。
她的衣摆被扯住了。
“秋姑娘!”
“嗯?”她愣了一下。
拉住她衣摆的少女绕到她身前来,春亦寻见她腕上系着黄色小花,是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侍女。
侍女表情有些不安“您是金钗秋舞吟吧?”她迅速的瞥一眼春亦寻容貌,却越发不安,只得又打量起她外袍“我、我见过的上次,跟小姐到古府去时,您就是穿这件袍子,这袍子,很特别”
春亦寻听着,心里也琢磨起来。这件外衣确实是秋舞吟常穿着的,她美腿纤长,姿态美妙,于是以雪纺纱为底,上头再绣金色云纹,间隔缀上透明晶石与铃铛,相当别致,也是很得古二少爷偏爱,秋舞吟更是仔细留意,只要是会见到古二少爷的地方,她就会穿上这件外衣。
要说这小侍女以衣物来认人,倒也不是太过荒唐
但是,这侍女找秋舞做什么呢?
“你是哪家侍女?”春亦寻低声问。
“你果然是秋姑娘!”侍女脸露喜色“上回去到古府,只匆匆见到秋姑娘背影而已我、我是服侍罗府嫡小姐的丫鬟,我叫喜儿。”
“你是罗家嫡小姐的侍女?”春亦寻脸色微变,她想起那时街上的轿子“嫡小姐也来到这红花酒肆吗?”
“小姐说,秋姑娘今日将来此,她想与姑娘一见,以偿前次未见的遗憾”喜儿有些慌张的回应。
“她怎么会知道阁里金钗行踪?”春亦寻还要再问,就听身后不远,那拉门的声音一响,一道尖锐的高音破空而来。
“喜儿!你跑哪里去了?要你去唤个跑堂小二来问话,怎么去这么久?慢吞吞的!再偷懒,回去你就彻夜跪在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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