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啊!小心!别挤、别挤啊——”
他嚷着,却无法阻止汹涌的人潮,也不知谁在进门时撞了他一下,谁又不小心踢了木箱一脚,前一刻脚下的木箱还好好的,下一瞬它就开始倾斜,然后往前方阶梯倒去。
“哇啊啊啊——”
少年双手直挥,模样滑稽,眼看就要摔下木箱,惊得陈老掌柜脸色惨白,死命要挤上前去救,可人太多他被挤了开来,也只能喊道。
“小心啊——”
这一喊,是引起了少年身前人们的注意,可也没见人救,倒是哗沙一下,个个都死命往旁闪,就怕被他给压着了。
正当少年连脚都只剩一只黏在倾倒的木箱上,卯起来鸡猫子鬼叫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蓦地从人群之中拔地飞腾而起,大手一捞便如老鹰抓小鸡般,逮住了那少年的衣襟,跟着一个鹞子翻身,便带着他跃过了众人的头顶,稳稳的落在一旁的大街上。
所有人惊魂未定,老掌柜更是眼泪差点飙飞出来,就见少年猛拍着心口,直呼:“唉哟我的娘啊!吓死人了真是!”“原来也知道害怕,我还以为谁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淡淡的嘲讽,在脑袋上响起,穿着青衣的少年略微一僵,惊得脖子一缩,不用回头,也晓得身后那救命恩人有多火大。
“谢谢大少爷救命之恩!”想也没想,少年扯开了嗓门,将一张嘴拉得更开,双手高举,朝前方人潮示意道:“各位老板大爷,凤凰楼少楼主——风知静!”
说着,少年还不忘灵巧的往旁退一步,没遮了大伙儿的视线。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全往这儿转过头来,就想看看那传说中的风家少爷,可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四手八脚。
“请大家掌声鼓励!好轻功啊!好啊!这轻功绝妙啊!”少年大声的笑着赞叹呼喝着,一边举起手带头用力的鼓掌煽动,街上人潮随之跟着鼓掌,称赞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而来,看到的人用力鼓掌,没看到的人赞得可更用力了,就怕旁人以为他眼力差没瞧着。
这八卦啊,回乡可能让人说上个十年八载的呢。
一时间,掌声与叫好声,如潮浪一般。
风家少爷人高马大一袭黑袍劲装,手腕上束着绑手,大脚上穿着长皮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身后,一张脸十分黝黑,但双目炯炯有神。
瞧眼前这阵仗,他不慌不忙,只朝众人微微一笑,抬起蒲扇般的巨掌,朝粮行大门轻抬,道:“惊扰诸位,请多见谅,粮行里备有茶水,还请诸位入内赏光,吃些小点压压惊”
见他在忙,趁此机会,少年脸上挂着笑容,脚底抹油就想偷溜,谁知才回身,抬脚往旁滑了两步,就觉后颈衣领一紧,整个人往后倒跌回去,幸得那人飞快反手扶住了他的背,才没让他摔个**着地、四脚朝天,但还没来得及庆幸,他已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生生转了半圈,被迫面对那不得不面对的人。
眼前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挑起了浓眉,冷冷的瞅着自己。
“想去哪?”
被像只小猫般拎着的少年,硬着头皮咧嘴一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脸不红、气不喘,正大光明的说。
“撒尿。”
人高马大的男人,拎着手中的小猫——不,是麻烦,他拎着手中的麻烦,一路挤过人潮,走回了敞开的后门卸货的空地。
载满了粮草的车马,整齐的排着队,等着兄弟们卸货。
几位驾车卸货的兄弟,看见他和他手中那位麻烦,纷纷笑了出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资老的,还抬手招呼着。
“哟,小银子,早啊!”“邦叔,早啊!您老辛苦啦!”被他拎着的麻烦,不知死活开心的挥着手和大家打招呼。“和叔,您腰好点没?”
“放心、放心,俺好得很哪!”
“欸,我就说前头那吆喝的声音是小银子嘛,果然是吧!哈哈哈哈”“是啊,当然是我啰!”麻烦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恬不知耻的笑着说:“不然怎么能聚集这么多人?人家我魅力十足啊!”“是少爷魅力十足吧!小银子不说,我都不知道咱家少爷常跑花楼啊,少爷你实在太见外了,你要喜欢上花楼,可别忘了找王叔我一起去啊,哈哈哈哈——”
说着,王叔还在他经过时,大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背,哈哈大笑。
“王叔,您说笑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只是拎着那油嘴滑舌的麻烦继续大步往前走。
“啊啊,慢点、慢点,少爷,我要跌倒了!”麻烦嚷嚷着,脚下踉跄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将那多嘴多舌的麻烦整个往上一提扛到了肩头。
“哇啊——”麻烦怪叫一声,死命的扭动“你做什么啦?!”
“少爷,你是要带小银子去哪?”
他再度扬起了嘴角,瞧着发问的长辈,微笑回了一句。
“茅房。”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瞧少爷已扛着惊愕得大眼圆睁的小银子,如风一般大步走过,离开了卸货的大伙儿,直直朝那在偏僻角落的茅房走去,然后拉开大门,把小银子给扔进了茅房里,再砰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还伸手握住了门把。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停下了动作,呆看着那间茅房,和那位天下知名的大少爷。
寂静充满了整个后院,跟着茅房那儿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少爷,你做什么?快把门打开!这儿臭死啦!”
“不是要撒尿?快撒啊。”风知静一手握着门把,不让里头的麻烦开门,只看着茅房被敲得砰砰作响的门,冷冷的道。
“咦?”小银子僵了一下,忙道:“我、我撒过啦!你快开门啦!”
“撒过了?我没听到声音啊。”他气定神闲的说:“想撒尿就快撒,别憋着,那么大还尿裤子,很丢人的。”
拍打茅房门的声音蓦然停了下来,尴尬的寂静再次出现。
大伙儿正想着小银子惹毛了少爷,后续不知该如何收尾,就在几位老大叔想着是否要上前劝说之时,突然间,几个耳尖的,听到了撒尿声。
“嘘嘘嘘嘘嘘嘘嘘”
那是撒尿声没错,但却很假,因为那是小银子用嘴装出来的嘘嘘声。
顿时,几位大叔笑翻了过去,其他兄弟不敢太嚣张,忍不住也转身偷笑,憋笑憋得都快内伤了。
“好啦,我撒尿了!你听到了,快放我出去啦!”
茅房门再次被人猛拍打着,风家大少爷握着门把,抬眼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无奈的想着,他真的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只要事关这天大的麻烦,再简单的事都会变得很复杂。
“少爷!放我出去!少爷——对不起啦,我错了,少爷——”
他低头打开了门,而那个聪明又讨人厌的麻烦瞬间从那茅房里捏着鼻子冲了出来,飞奔到几大尺之外才松开鼻子,对着自己口鼻卯起来扇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的娘呀!真他奶奶的臭死我啦!”
这不雅的词句,让风家少爷的眼角又抽了一下,终于直接开口教训:“嘴巴放干净一点。”
小银子霍地转过身来抗议。“可是真的很臭啊!”“是吗?胡乱造谣的嘴也很臭。”他上前一步,低头眯眼,咬着牙关道:“我以为既然如此,你应该会很喜欢茅房才对,大小姐。”
闻言,小银子黑瞳睁得大大的,然后也跟着把脑袋凑过来,悄悄说:“少爷,我以为你说过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小姐耶。”
“我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怀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把你嫁出去。”他着恼的低斥:“所以,拜托你,有些姑娘家的样,别成天把屎尿脏话、金枪不倒的挂嘴边。”
听到这,黑瞳中眸光一闪,忍不住举手辩解:“我只说了尿,可没说屎啊,况且风家老爷金枪不倒是事实啊。”
他额上浮起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见状,她突然伸出了手,来回搓着他额角暴凸的青筋,好像这样摸一摸、搓一搓就能把它抚平似的。
“欸,好啦、好啦,少爷,你别生气了。”她将小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嘻皮笑脸的道:“虽然你现在听我这样说,会觉得我很像在胡说八道,但你担心我嫁不出去,我也担心没有人要嫁你啊,所以我当然得把握机会替你说说好话,做点保证。瞧,经过我方才那一番话,保证人家对你的印象,十有八九都是好的。”
瞧眼前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他到嘴的责骂,一时间还真没了去处。
她的手,还在他额角,带来一抹微暖。
他黑眸一黯,蓦然直起身子,抬头退了一步,收起了脾气,冷淡的道。
“我不需要这种保证。”
他的退后,让她的小手僵在半空,可她神色不变,依然挂着笑,只将小手拍上了他厚实的肩头,哥儿们似的拍着他,摇着头道:“欸,少爷,你就别逞强了,要是你不需要,你现在早就娶妻生子啦,对不?说你上花楼,总比人家误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好啊,至少现在,大家都确定你不——”
话至此,她忽地顿了一下,竟然再凑上前来,古灵精怪的偷偷又问:“你是不好男色的,对吧?”
他无言瞪着她,额上那原本已经消失的青筋,又隐隐冒了出来。
“呃,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嘿嘿嘿嘿”瞧着他铁青的脸,她僵笑了几声,再笑了几声,又笑了几声,然后终于收回了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匆匆改口道:“啊,我饿了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少爷你才刚跑船押粮回来,应该也饿了吧,我去帮你要点吃的——”
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开溜。
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她,因为他真的很怕自己会忍不住拿绳子将她捆起来,再塞块布在她嘴里,将她吊在粮房里晾个三天三夜。
瞧着她嘻嘻哈哈一路和人说笑过去的背影,他实在很怀疑,她会有嫁得出去的一天。
身为凤凰楼的风家大小姐,她尚未及笄就已有人来说亲,在那之后,前来提亲的人更是人满为患,但所有的亲事,从来不曾成功过。
之其一,是风家老爷夫人挑女婿的条件太过严苛。
之其二,就是这位大小姐的行为举止,完全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以往他有间暇顾她时,她还多少有所顾忌,等他出了门,待回神,一切已风云变色,因为老爷身有旧伤,夫人无暇多顾这唯一的孩子,对她心怀愧疚,不觉间竟宠得她无法无天。
那对夫妻非但让她男装打扮在外乱跑,甚至还假造了小银子这个假身分,说小银子是风家远房的亲戚,因为父母双亡,特来依亲,要大家当小银子是小少爷。
她从小就爱玩,身为娃儿就常乱事了,这一当男孩子放出来,完全就是脱缰野马状态,成天尽惹麻烦。
这种事,当然瞒不了多久。
扬州城内,只要有点心眼的,都早已晓得风家小姐的夸张行径,但她可是凤凰楼的大小姐,大多数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当今王公贵族也常有女眷光明正大的男扮女装出门游玩,因此大伙儿也对这事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可从没听过有哪个公主千金会跑去花楼找姑娘,包下画舫游船河,或者到赌场和人赌博,结交江湖豪侠、市井流氓。
虽然她怪异行径传闻很多,但她容貌姣好、家财万贯,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豪门少爷接二连三的上门提亲,但她对那些人丁点兴趣也没有,整天只会扮做小子在市井里瞎跑。
她不小了,却总还让他提着心。
阳光在绿柳间洒落,他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将心思从那丫头身上收回来,大步走回粮行,和掌柜的确认这回的船货。
粮行里,人来人往,很快的又恢复了忙碌的景象。
而那说要去替他找食物的风家大小姐呢?
当然,她不曾再出现。
不过,午时,他的桌案上确实出现了一碗凉面,和一壶冰透的枸杞菊花茶。
面,是新鲜小麦现揉的手拉细面,搭上一些甜瓜丝,一大匙胡麻酱。
面碗是黑的底,红的边,素白的面搭上青丝黄酱,盛在碗里分外鲜明。
菊花,理所当然是上好的贡菊。
小小的菊花,开在白瓷碗里,红红的枸杞轻轻点缀,透着一抹凉意。
人,他是没瞧见,他忙得才刚能坐下而已,但他清楚知道这东西是谁弄的。
凤凰楼里,虽不乏能人巧匠,但人人都知道,他向来吃得随便,没有丁点雅兴闲情。
只有她,会这般坚持。
看着那碗面,和那菊花茶,他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凝望着那在杯中盛开的菊花,仿佛听见她银铃般的笑。
不自觉,心微暖,淡淡甜。
搁了笔,他举起筷,慢慢的,在夏日微风中,吃了那味道粗犷中带着纤细滋味的面,喝了那让人暑气全消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