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流尽最后一滴血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往夕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提起——

    这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在几年前不知有多么流行，然而，它像被无数首曾经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一样，被时间的风渐渐地吹散，吹散，只剩下零碎的记忆和不连贯的音符。

    日子就像风中飘落的黄叶一样，毫不留情地乱飞，当我的崎岖的人生道路上疲惫不堪，咬牙前行的时候，当我的生命又死去了一天的时候，在2006年的12月寒冬，我又一次听到了这首歌，它解除了我的抗拒，自动地输入了记忆的密码，于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音容笑貌迅速而又清晰地浮现在我周围的空气中，透过袅袅的烟雾，我仿佛看见他再一次对我露出笑容。

    绝望的笑容。

    1

    最先注意喻超的是因为他的固执。

    九月的阳光明媚，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走下公汽，我考上了武汉大学，那个年代与现代根本不同，那是一个讲究实力的年代，不像现在只要有钱就可以读大学，武汉的伢们本来就不爱读书，能够考上g大这样的学校更是凤毛麟角，我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准备走入校门。

    一阵争吵声使我停下了步子，我走过去，只见一个麻木司机正满脸凶光地对着一个少年吼叫，那个少年长得瘦高而且相貌英俊，苍白的脸上浮现着倔强的神情，在斯文的气质中一股固执的味道却清晰可感，麻木司机则暴跳如雷。

    “小子，武汉话的八角就是指八块，你不要跟老子在这里装傻。”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武汉人，你说八角我只给你八角，我不知道什么八角是八块。”

    “个婊子没有钱就不要坐麻木沙！”

    “我不是出不起，只是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还有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脏话。”

    “说了你又怎么样？”麻木司机抓住少年的衣领“老子在沙洋农场监狱坐过三年牢。”

    “你不要拿坐牢来吓唬我，我就是沙洋农场的，劳改犯我见得多了。”

    少年毫不示弱，瘦弱的身躯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妈的个*，老子刚好可以报仇。”他做势欲打，我几乎和那少年同时喝了一声。“住手。”

    那少年看我的那一眼很奇特，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在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中居然会有人站出来帮他。他已经退后两步，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抿着嘴唇，漆黑的眸子闪着愤怒的光，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中国古时知识分子愤怒的抗争，尽管无济于事，但仍要反抗。

    我自认为我是个早熟的人，很自我，从不理会别人的事，一向以做好自己的事为原则，然而今天，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出来，也许在他的身上有一种隐藏在我心中很熟的东西，不屈！我很喜欢不屈的人，他们倔强，誓不低头，坚持自己的原则，更何况这个少年是我的同龄人，很可能和我一样是来报到的学生，看到他，我不由自主地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少管闲事，臭小子。”麻木司机骂我道。

    我毫无怯意道：“我是武汉人，你他妈的就会宰外地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我们单挑。”

    我可不像那少年那样单薄，身高1米80，虎背熊腰，身强力壮，那家伙显然很心虚。

    “他坐车不给钱。”他外强中干地嚷道。

    那少年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八毛钱递了过来。麻木司机一把抢过来，却又叫道：“就算你不给八块，那怎么也不能只给八角钱吧，坐个公汽都要一块钱呢，小子，你说怎么办？”

    “算了算了。”旁边的人都在帮忙打圆场“年轻人，再给他几块钱算了，几块钱么，扯皮都划不来。”

    “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他不应该骗我，如果当时他说八块钱，我不会坐他的车，反正你说八角就是八角，我只付八角钱，如果你要嫌亏，你再把我拉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看上去神情严肃，露出十分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妈的，以为老子不会，你调戏老子。”麻木司机又羞怒起来。“来，老子拉你回去。”

    “算了算了。”

    “何必那么认真呢，两个人都让一步算了。”

    “就是沙，搞那么麻烦有么好处呢？”大家又都在一起劝。

    连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麻木司机的意思无非是再多少弄两块钱，既已占了上风，顺势给他台阶下就完了。没想到少年死命不给。

    “对不起，师傅，我不会多给一分钱。”他又把行李放到麻木车的后座，自己坐了上去。

    “走不走，要走就送我回原地方。”

    周围的人一片摇头叹息，麻木司机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脸胀的通红，半响才向坐在车里的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你狠！你有味！你是哥，好不好？”

    “走不走，不走我就下来了。”他跳下车，把行李拎在手里，麻木司机换了一副哭丧的脸孔。

    “是我不对，好不好，不过八角钱实在太少了，你再给两块给我好吧——”

    他冷冷地摇了摇头。

    连我都觉得过意不去，我掏出两元钱往司机手里一塞。

    “拿去，拿去。”

    “谢谢！谢谢老大。”他喜笑颜开，他年纪比我大许多，还喊我喊老大，真好笑。

    麻木司机走了，看热闹的人们也慢慢散去。那少年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元钱。

    “谢谢你，不过你不应该给他，还给你。”

    “息事宁人嘛，算了，两块钱么。”我把钱推回去。

    他正色道：“我说过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我看到他真的很严肃，我笑了一下，把钱接了过来。

    “认识一下好嘛，我是唐远志，新生，经管系。”

    “是吗，”他很惊奇“我叫喻超，也是新生，也是经管系。”

    我们互相打量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很巧。”

    “我很好奇，如果我不要你那两块钱，你会怎么样？”

    “撕了它。”他毫不迟疑地说。

    这就是我和喻超的初识。

    每个人都有固执的一面，这一点毫不稀奇，可是，像他那么少有的固执在世上可以说是少见的，他的固执与他的自尊、倔强，人格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利欲熏天的尘世间，固执早已被认同为痴呆、愚蠢、不开窍，不通人情世故的代言词，而圆滑世故却成为当今人性中普遍的成分，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某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东西。

    我很欣赏他。

    2　　

    205寝室，我们四个学生——我，喻超，张雷，东东便在这里聚集了，大学时代真好，年轻时代是一个生气勃勃的时代，我们聚餐，喝光了一箱啤酒，大嚼特嚼羊肉串和臭干子，年轻的心激动好奇，肆无忌惮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观点尖锐，实在，毫不掩饰和保留，而谈论得最多最热烈的是爱情，而对于任何一个初进大学的少年人来说，爱情的缩影便是女人和性，男生讨论着女生，女生议论着男生，这是校园寝室百年不衰的文化传统。

    “g大这么大，怎么没看到一个美女。”

    “男人总是说看不到美女，挑女人的毛病是最容易的。”

    “有可能有，不过很少，有一个普遍存在的规律，才女往往不漂亮，而漂亮的，又很愚蠢。”

    “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些漂亮又有才的往往又被男人骗了。”（哄笑）

    “你说为什么男人和女人总是那么互相吸引。”

    “很简单，因为男人要找女人的岔子，女人要抓女人的把柄。（哄笑）听上届的老乡说，g大无处女，（笑），那要抓紧机会，快点上。”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什么处女，原来还说什么学生时代的爱情纯情，可现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懂得和人上床，大学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想泡大款，千万别把爱情当真，有那么多待吻的嘴唇，那么多堪折的鲜花，我们怎么能够把自己束缚在一个人身上呢，我只看重一时的快乐，一夜的销魂。”

    “啊，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一直仔细聆听着我们说默不作声的喻超突然开腔了。

    “不对，好，那你说。”

    爱情不是一场游戏，人不是动物也不是一件衣服，当人喜欢它的时候就穿，不喜欢它的时候就脱，爱是很神圣很严肃的事，爱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事。

    “一生一世，no，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啊，一生一世爱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的事，人的思想会随着年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不是吗，小时候，我们都爱玩具，做游戏，现在还玩不玩，做不做，我们喜欢的歌星影星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发生变化，我们喜欢过某个明星可现在不喜欢他了，我们曾经不喜欢某个明星，可是现在又喜欢他了，这不是很正常吗，生活不是静止不变的，是向前发展的，我们爱人也是一样，过去曾爱过她，可是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大了，环境变化了，性格变化了，思想深刻了，复杂了，成熟了，我们也许不再爱她，又有新的吸引我的女孩，这又有何奇怪呢，我们的国家领导人打伏的时候，找的多是农村妇女，解放后进城，他们离婚早年轻的女大学生，漂亮的护士，这不是什么喜新厌旧，因为双方的身价、地位、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成为一种必然，毛泽东、鲁迅、郭沫若都结了几道婚嘛，没有人说他们对爱情不忠诚。”

    “那么那些被抛弃的女人呢，那些哭泣的女人呢，那些心灵受到伤害的女人呢，所谓追求幸福就是制造女人的痛苦。”

    “你的话语中已经包含着对女人与男人地位不平等的肯定，为什么一分开就是女人被抛弃，女人痛苦？受到伤害呢？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女人自己总是把自己把作弱者来看待，她一样也可以挺起胸膛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嘛，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再去勇敢寻找自己的天堂。”

    “你的冠冕堂皇的话语不过是为了替你的花心作出合理的借口而已。”

    “花心？花心是男人的本性，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感兴趣是天经地义的事，每一个男人都想占有不同的漂亮女人。”

    “这只能说明你从来也不曾真心地爱过一个女人，你爱她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和她上床，真搞不懂那样做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人生是一杯酒，我们得带着狂欲大口地喝，等到酒喝完时，官能的游戏也做完了，那时我们不要象一个宠坏的孩子似的哭泣，我们不要把空杯丢在石头上碰碎！”

    “verygood”张雷连连为东东的精彩话语鼓掌。

    喻超似有抵挡不住的感觉，但仍然不肯认输，他的固执劲又来了。

    “我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爱她，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她快乐着我的快乐，悲伤着我的悲伤。”

    “操！傻蛋，理论而已，若我为对方牺牲，而对方不肯为我牺牲呢，那不亏了吗？”

    “那也很正常啊，你爱一个人难道还要得到回报，爱一个是不能带有动机的。”

    “错，你大错而特错，你的爱情太浪漫太理想化太不现实了。现在生活中没有单纯的不带动机，不期图回报的爱情，你将会失败，无可避免。”东东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信，我绝对不会错，事实将证明我是对的。”

    他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是你错了，阿超。”张雷以同情但不容置疑地口吻说。

    东东笑着问我“你说呢，老大。”

    如果以我的观点，我既不赞同那种东东所说的爱情很随便，爱就是纵欲上床的观点，我也渴望一份真诚坚贞的爱情，这一点是与阿超的观点相同，但是，若把真诚、坚贞的爱情认为是只愿一生爱一个人，天荒地老情不变，无条件为对方考虑又太单纯，太机械，太可笑和太不符合实际了，诚如东东表达的那样，人不可能永远在原地踏步，人生是变化的，复杂的，因此爱情也必然是变化的，复杂的。

    从内心来讲，我大部分还是赞同东东的，瞥了一眼他，他那黑黑的眼睛也正定定地看着我，嘴唇微张，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露出既期待有迷茫的神情，象一尊有思想的雕像，他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动，又使人爱伶，我原准备说，互有可取之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我赞同阿超的。”

    东东和张雷显出极其失望的神情，而他却无声地笑了，像一个极其天真的孩子，不知怎么的，我也象内心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似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也难以想象，当我说出互有可取之处时他会是怎么样的失望。

    夜已很深，我们也喝得很多，谈了那么多的话也使我们疲倦，我们边说着边渐入了梦乡，就在我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而又坚决地将我摇醒，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他从上铺探出脑袋，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

    “怎么？”我问。

    “没什么，刚才没谢谢你，现在向你说一声谢谢。”

    他的举动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令人好气又好笑。

    “没什么。”我说。

    “我有女朋友，在武汉念商专。”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

    “我有女朋友，”他加大了声音“十几年了。”

    “十几年？”我吓了一跳“一生下来就恋爱。”

    “大惊小怪，没听说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我又来了精神，我想，他的恋爱故事，定是相当精彩的。

    “她很漂亮，”他的眼神变的幸福起来“很漂亮，你想象不到的漂亮，而且温柔、单纯、老爱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真的很像冰川上的天女。”

    “天女天女，你连名字都还没说。”

    “熊美纯。”

    “熊美纯，这名字很美。”我喃喃道。

    “对，有兴趣听我将我们的故事吗？”

    “当然，”我说。

    他含着笑，开始讲述他和熊美纯的爱情故事。

    3

    当熊美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只觉得眼前一亮。

    高挑的身材，长长的头发，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典型的江南美女，尤其是她身上有一种与其他商业气氛中的美女完全不同的东西，那就是一股清纯脱俗的气质，如果把其他美女比作千娇百媚的水仙花，而她则象深山幽谷中唯一的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我来介绍，这是我朋友熊美纯，这位睡在我下铺的哥们——唐远志。”

    “你好！”我彬彬有礼地说。

    她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显出极其羞怯的样子，显得更发的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

    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声：“你好！”

    “真羡慕你，小子。”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

    喻超耸耸肩。

    “他真的是很漂亮，现在我看到了，一点没错，我就不做点灯炮了，玩开心点，晚上向我汇报！”我开他的玩笑。

    “去你的。”

    这就是他第一次带我见熊美纯，在此前，他已经向我讲了几遍和熊美纯的爱情故事。

    “出门向左拐，是一条田间小路，顺着小路走便是江堤，这一带是很荒凉的地方，却是我和纯子的天堂，江堤再下去，依此便是草坡、树林、沙滩和汉江，我们从小就不爱热闹，便常常跑到这一带来玩，一转眼，我们已经十八岁了。”

    我记得清楚，那是七月九日，是我们高考完的最后一天，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已经完全无影无踪，我们仍像小时候那样，在沙滩纵情奔跑，放声大叫，直到我们都跑累了、喊累了。

    农场的夏夜是很美的，没有喧哗，没有骚动，此起彼伏的夏虫在鸣叫，是一片和谐的音乐声，树木都在沉思，而离我们不远的江水总是不急不慢有节奏地冲上沙滩，又退回去，我们甚至可以感觉到远方的牛在梦呓，生命是多么美好，我们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就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轻轻地将纯子抱在怀中。

    你没有见过她，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么漂亮，什么g大之花，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我望着她，她长长的睫毛，颤抖的唇，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低低地对我说：“念首诗给我听，我的诗人。”

    我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像个小孩子倒在我的怀中，似乎睡着了，我的心中柔情无限，很快就脱口而出。

    “今夜我要吻你

    是你使我怦然心动

    我要靠近烈焰的红唇

    把我的爱传给你

    今夜不是一个幻梦

    是一个梨花开放的时节

    当我吻你，春意纷飞

    吻你，不许你轻轻地躲避

    吻你，不许你咯咯地笑“

    她长长地叹息道：“那你还等什么呢？”

    世界变得害羞起来，月亮躲藏起来，只有星星顽皮地眨着眼睛，我们如醉如痴地吻着，如同在江面上漂浮，我笨手笨脚地解开她的衣服，我仿佛走入一个神话的梦境，她身上淡淡的处女幽香袭击着我，使我沉迷，我在神话的迷宫里迷了路，眼前一片迷离，我和纯子都在神话的世界里纵情嘻戏，我无法忘却那神话世界的神奇和美妙。

    当我小的时候，我就表现得和别的孩子不同，我不爱玩具，不爱游戏，只喜欢静静地在一旁看书，而我最爱看的就是神话，而纯子也喜欢，我们是邻居，虽然我们的长辈因为吵过架而不相往来，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偷偷的交往，我们俩总是跑到这里，记不清有多少次，纯子总是拿着一本书远远地跑过来：‘超超哥哥，爸爸又给我带回来一本新书。’于是，我们俩就躲在树荫下，津津有味地看，其实纯子是不看书的，她总是很入神地听我读，最使我深深着迷的就是那本一千零一夜画册的神灯故事，阿拉伯的少年阿拉丁被巫师骗了，他摸了一下神灯，立刻，一个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主人，有什么吩咐，阿拉丁大喜，叫神灯把他带回家去，他变的很富有，还常常救济穷人，穷人都喜欢他，阿拉丁爱上了公主，可是国王瞧不起他，要他拿出四十盘金银财宝才肯答应把公主嫁给他，又是靠神灯，阿拉丁把四十盘财宝交给了国王，国王只得答应把公主嫁给他，阿拉丁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在我和纯子的眼中，我们似乎真的已经看到神灯在我们面前发着金光，而阿拉丁也似乎真的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神灯，如果我能有一盏神灯该多好！

    “超超哥哥，你说真的有神灯吗？”纯子问我。

    “一定有，世界上一定会有神灯，不然怎么会记载在书里呢？”我坚定不移地说。

    “我本来就相信，你说了，我就更相信了。”纯子说：“超超哥哥，如果将来你找到了神灯，你会娶我吗？”

    “当然，”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已经和纯子不可分割，在我看来，纯子将来成为我的妻子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我爸爸妈妈和你爸爸妈妈不讲话呀，他们还不让我和你玩。”

    “你好傻呀。”我哈哈大笑“我不是有神灯吗？你爸爸妈妈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他们会答应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和你结婚。”

    “唔，”纯子笑了“那我们拉勾。”

    于是，我们便伸出小手指来，勾在一起“拉勾拉勾，不算数是小狗，是小狗。”喻超说着，脸上露出了幸福之极的神色。

    “真浪漫呀！”我感叹道。

    4

    我和喻超走的很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关注他、关心他，我觉得我对他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我欣赏他的过人的才气，浪漫的幻想力，倔强的固执，一方面却又为他担心，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很可能与社会的主流格格不入，而这样必然会遭到社会的抛弃、报复和打击。

    他真的是很有才华，读他的诗，你会发现他的诗里闪着生命的光芒，比如我是一只向北飞的候鸟。

    我是一只没有伙伴的候鸟

    在秋风中等待寒冷

    我不愿一生忙忙碌碌

    只为逃避将受的痛苦

    我还要向北方行进行进

    迎向北方的来临

    为了一个奇迹的生命

    奋翅不停

    “写的怎么样？”他问我。

    “很不错。”我赞叹道。

    “我一定要在这几年里，在诗坛杀出一条血路，闯出名堂出来，我会的，一位将军曾经说过，我们都会成功，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说话时非常自信、严肃、认真。

    这就是我不赞同的。

    “如果你只是写着玩玩，或者只是想把自己的思想表达记录下来，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把做一名伟大的诗人当作理想那是万万不可的，在这个年代，诗歌早已灭亡了，现在就是著名诗人的诗作都没有地方发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著名诗人，今天，早已不再是一个搞文学的时代，文学早已被商品经济打得溃不成军。

    “不不不，”他极不以为然的说：“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正的文学决不会被商品经济冲垮的，西方经济够发达了吧，但是西方文学从来没有衰落过，小说家，诗人层出不穷。”

    “你说得不对，五六十年代聂鲁达，海明威，塞林格还能受到青年人的欢迎，可是现在的西方青年迷的是摇滚、性和因特网，这还谈远了，你再把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看一看，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来的，十亿人民九亿商，那个全国人民谈文学论诗歌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服气，我来了，我要改变这个现状。”

    “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时势造英雄。有怎样的时势才能造出什么样的英雄，大战期间，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军火商人都发大财，在电视机和碟机没有普及的时候，任何一部破电影都可叫电影院满场，但是现在你看看，还有几个看电影，八十年代后期朦胧诗火红过一阵，但是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你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不是说你没有才能，可是现在不是搞文化的时代，不管再怎么努力，不管你再怎么有才能，你逆潮流而动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以为现在的潮流是什么呢，就是赚钱？”他略带讥讽的口吻说。

    “yes。，不承认这一点就是自我欺骗，我还是这样说，谈诗，谈小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人们谈论的是钱！钱！钱！”

    “我不谈钱。”

    “老兄，你吃的、穿的、交学费、生活费哪一样离得开钱呢，你不可能用你的诗来抵吧。要抛弃幻想，面对现实。”

    “鹰飞得再高，他的眼里只有藏匿的野兔，草原的景色再美，金龟子的眼中却只有粪球，你不可能让我一个从小爱诗的人放弃写诗，我做不到。”

    他的执着和固执又来了。

    我无话可说，也许，他是一个天生的诗人。要他放弃作一个大诗人的梦想，向现实妥协，就像要他把自己弄残了一样，幻想、写诗已与他的生命连在一起，诗歌殿堂里神秘的荣誉诱惑着他，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理性，不理会任何人的评论，走上一条孤独的追求之旅，如他在我的神灯里写到的。

    在我的心中有一盏灯

    那是古老传说中阿拉伯的神灯

    它使我的心中没有黑暗的地方

    有了它，我的心不会在现实的冷漠中感到寒冷

    对于我，它就如同人们心目中的耶利亚女郎

    我的梦中情人mybaby

    我在寻找，我从婴孩时就出发

    它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话

    为什么人们都学会在美丽前哈哈大笑

    人们已经腐了，可我没有

    我还在苦苦寻找我心目中的圣灯

    没有它，我将疲惫不堪，嚎啕大哭

    “你经常提起神灯，对你来讲，它仿佛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是的，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电灯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点煤油灯，一看到点燃的煤油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就会狂跳起来，我一个人可以坐在灯面前发呆，直到煤灯熄灭，家里人经常骂我浪费，他们不知道我的思索早就飞到了遥远的阿拉伯，我幻想我碰了碰灯，巨人出来了，问我要什么，我说我要和纯子结婚——直到现在，我都在幻想，有时侯我真的觉得会有神奇的神灯存在，你相不相信神灯。

    “神灯，你居然真的相信神灯，真的一摸神灯，就有巨人出现，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我拷！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也许神灯是一个先进的高科技产品，不要讥笑，想想看，我们现在的科技产品拿到古代，古代的人还不是一样不可理解，当做神物一样，电话、宇宙飞船、电脑、仅仅在一百多年前都让人不可想象。神灯也许是一个更先进的电话，摸它就可以把巨人招来，我们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也不奇怪，我们所要的东西可以分解成分子以光速而来，再还原成物质，怎么样，这解释得通吧。”

    我拷，我真是服了他，他的想象力居然会如此丰富，然而他的解释似又有几分歪理令我无法反驳他，只能叹一口气。

    “对不起，你的解释我接受不了，反正我不相信。”

    “不相信就算了，知道吗？纯子都相信我的解释呢！”

    “是吗？”

    “农场用上电灯之后，我就把我家的煤油灯收起来，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当作礼物送给她。”

    “不会吧，你小子把煤油灯当生日礼物。”

    “那又怎么样，她开心得很哪。”

    “恋爱的人都是盲目的，喂，真的准备娶她做老婆。”

    “那当然，我们拉了勾的，爱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

    谈到诗歌，他的表情神圣、严肃。谈到神灯，他的表情迷茫，而又向往，谈到熊美纯，则幸福而又陶醉，这就是活生生的喻超，他是外向的、透明的，不会欺骗自己，不会欺骗别人的喻超，我愿意和他做真的朋友，也许正是这重要的一点吧。也正因为这一点，脾气不好难以忍受别人的我却往往能容忍他的固执，怒气和批评，尽管我认为他的行动经常是不正常的，都是以他自己的认识为出发点，但我还是忍住了。

    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想到熊美纯，那美丽、单纯、羞涩的女孩，女孩是很脆弱的，很自卑，很需要男孩宠爱的，然而，有好几次我看到他仍然像对待普遍人一样对待熊美纯，她却从不生气，反而处处顺着他，维护他。

    一次，　　她来我们寝室里玩，带了一袋桔子，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吃着、笑着，她却不吃，熊美纯将桔瓣拿在手里准备喂到他口里，本应是极为幸福的时刻，然而，当着我们的面，他却十分不耐烦地将桔瓣打落在地，并对她吼道。

    “我最不喜欢吃桔子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们很惊愕，不知怎么的，一股怒火按捺不住从心底直窜上来。

    “你妈的，就是你不喜欢吃也用不着这样。”

    “她认识我十几年了，她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居然振振有词。

    “王八蛋。”不知为什么我想打他。

    “别，别，志哥，是我不好，你们别吵了，超，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喜欢吃香蕉，我去买香蕉，等我，我马上回来。”

    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我望着他，他颇不服气的望着我，我究竟怎么啦，我可以容忍他的脾气，却不能容忍他对熊美纯的粗暴，我清楚地知道只有一个原因可以理解。

    我悄悄地、默默地、静静的爱上了她。

    为了她，我终于和阿超干了一架，那次当她来找他的时候，寝室里只有我们俩人，他在奋笔疾书，我在看报。她轻轻地推开们静静地冲我一笑，仿佛一现的昙花，令我回味不已，她悄悄地走到他背后，用双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干什么？干什么？”他突然暴怒起来，使劲地将她的手大开，回过头来，他咆哮道。

    “我在写诗，你打断了我的思路。”

    她是那样的可怜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她低声地说：“对不起啊，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每次都这样，碍手碍脚，害得我写不出来了。”

    三个人都保持着沉默，而我感到血液的流动又在加速，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散什么步，你只知道玩，你知不知道我要创作，我要出人头地，你知不知道，真烦哪你。”

    “你还是不是男人！喻超，你怎会从来就没有替别人想一想呢？怎么从来就不管别人的感受呢。”

    我终于忍受不住了。

    “关你什么事，她是我朋友。”

    “我操！你还知不知道她是你朋友，你完全象对待奴隶一样对待她，一切出发点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你的固执是一种极端的自私。”

    “我就是这样的人，喂，她都不说我，你凭什么说我？”

    是的，我的确是无理由说他，我不能说我喜欢她，我爱她，我只能这样说。

    “我看不过眼。”

    “那你就别看啦！”

    他的固执、倔强、傲气、自负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令我好讨厌，我一跃而起，抓住他的衣领，用膝猛地揣他的小腹，他毫不示弱，用拳头狠揍我的脑袋，打得我脑袋发怅，眼冒金星，他激怒了我，我把他按在床上，用肘击打他，他无力反抗，这时，她冲了上来，她拼命地欲扯开我，这使我更加愤怒，我为了她和他打架，她却保护他，我更加用力，突然，我的头部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象被电打中了一样，我傻了，松开了手，我望着她，她手里拿着衣架，她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说。

    “我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你们分开，分开。”

    够了，我受够了，我是自找的，我飞起一脚将凳子踢飞了。

    我出去了。

    没有人知道，我居然流泪了，真的。

    老天不公平，真的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5

    我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半梦半醒之中，一阵奇怪的声音把我惊醒，一股带有甜美香味的蓝雾随风吹来，使我感到一阵愉悦，内心充满温馨，渐渐地蓝雾弥漫起来，一声巨响，床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我身不由己一下子跌了进去，我的心狂跳起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托起，一点也没有摔疼，当我爬起来，眼前是黑黑的一片，我的心狂跳起来，有一种恐惧极大地攫起了我的心，我口干舌躁，脚步发软，恨不得能拔腿跑出去，却挪不动脚，那股香味又飘进来，使我立刻有了舒适的感觉，雾又涌了进来，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带动我往前走，走下长长的阶梯，眼前豁然一亮，一盏灯出现在我面前，而在看见灯光的一瞬间，我感到一种心悸，仿佛走火如魔的感觉。

    “神灯”！我脱口而出。

    他象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那副绝望的面孔。

    这个梦完全把我惊醒了，我再也睡不着觉，他的影子似乎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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