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中一时人潮涌动进出犹如流水,刘邦木然站在中间,仿佛过了一刹,又仿佛是许久,叹了口气,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他轻轻拂开妻子的手,负手转手,走出椒房。
刘邦走的很慢很慢,似乎终于从女儿激越的控诉中,找回了些许当年游弋在丰沛故里游手好闲的记忆时光。
“陛下,”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见者步下阶梯的帝王,连忙下拜。
“去吧。”刘邦挥手道“不必拜了。”
他继续向前行。
自从登基成为天子之后,他其实已经很少回想从前的事情了,虽然那段青年和中年的时光,其实横亘了他整个生命的三分之二。当人们已经拥有了更好的生活,他就不会再愿意回头看过去那个萧瑟的自己。
“陛下。”侯在椒房殿下的刘敬,见他走过来,连忙上前躬身问道“陛下可说服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
刘邦默然摇头。
刘敬一阵失望,强笑道“女子不明事理也是有的。但陛下请务必坚明心智,勿要被后宫宫眷”
“刘敬啊,”刘邦叹了一声,截着他道“你不必说了。”
刘敬愣了一愣,漠然抬起漆冠“莫非说,陛下——”
“刘敬啊,”高帝负手前行,吩咐道“你跟着朕来。”
百尺白玉栏杆曲折,其下是特意从渭水引来的通过长乐未央二宫的飞渠,渠水清澈,间或放养了数群红色的观赏鲤鱼,欢快的绕着漩涡打着转子。
“刘敬,你家里可有女儿?”
刘敬怔了一怔,放缓了在皇帝面前的神情姿态,眼神在一瞬间也变的渺远起来“臣家中有一子一女。”
刘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倚着白玉栏杆而立,笑笑道“那就是和皇后一样了?”
“——是。”
“刘敬啊,——”刘邦苍茫一笑“朕有八个儿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鲁元一个女儿。本来么,朕也不是特别疼爱她,女孩子家,终究是个赔钱货,没什么好特别看重的。刘敬,你是不是这么想?”
“陛下,臣这。”刘敬素来长于言辞,当于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正朕是这么想的。”高帝展臂,微微弹了弹面前的衣襟“那一年,皇后生鲁元的时候,朕正在曹娥那儿喝酒,听说是个女儿,也没有多欢喜。那时候朕已经有肥儿了,但曹娥不是朕的姬妾,于是肥儿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喊朕一声阿爹。”
他微微抬头,看着苍茫远方,长乐宫中鳞次栉比的是巍峨的楼台宫殿,宫人肃静,于是威严之中难免了一点寂寞。他的一生都是欢腾飞扬的,不常萦怀于儿女之事。可是难得回忆起来,那一年和一众兄弟好友在樊哙家喝酒,三四岁的小满华一跳一跳的从屋里出来,脆生生的喊“阿爹,阿母叫你回家吃饭。”
那一刹那,他一把抱起小满华,心情舒畅而欢喜。
人生行到发达之处,尊荣美人,钱财珠宝多了,也就少了惊喜,唯有乡野中还余得一点真,是记忆中的亮色。
他将它们埋了起来。
然后,椒房殿上鲁元的鲜血洗掉了一些沙。
“真是的。”刘邦拢袖苦笑“我素来看不惯那帮女人磨磨唧唧多愁善感,今天居然自个儿也犯了一回。”
“刘卿,”他肃然道“你提的和亲匈奴的法策,朕心里是赞同的。朕是大汉之君,当然希望匈奴少来摩擦汉边,给大汉一个安定。大汉经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实在是经不起再跟匈奴打一场了,但我也是一个父亲,做父亲的,虽然对这个女儿不是很爱,但也还不是能真的忍心把她给推到北边那个火坑里。”
“刘卿,你也为人之父,当能懂朕的这点私心,是不是?”
“陛下,”刘敬拱手,急惶再劝“臣知道要以长公主和亲匈奴,是难为陛下了。陛下能思骨肉之情真挚,但陛下也当想想,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唯有以陛下嫡出的真公主和亲,匈奴冒顿才会敬重这位汉阏氏,若不得,则这纸和亲,不过是张纸上空文罢了。”
“刘敬啊,”高帝仰天长笑,笑的直拍打着身后白玉栏杆“你的见识是好的,但还是有点迂。如果朕都舍得拿这个公主和亲,人家冒顿凭什么真的为个阏氏放弃攻打我大汉?”
“这——”刘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哑口。
“真公主是比假公主贵重,送把匈奴也许能延长些许匈奴重骚扰我大汉的时间。但两国之争就是两国之争,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改变。”刘邦板着脸道“满华是朕女儿,朕还不知道?她又不是特别漂亮,特别可人,在家里仗着朕和她母后,才能让张敖一直敬重忍让,真让她去了匈奴,没几个月就死了。朕原本打算让她去,只是指望能多争取那...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