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位处于窘迫境遇中的淑女来说,在她的面前存在着两条路,”我的姨母阿德莱德说过“一条是择偶完婚,另一条是谋求职位以维持体面。”
火车载着我越过林荫覆盖的山峦,穿过绿草如茵的牧场,这时我正走上第二条路;我思忖着,我之所以这样做,部分原因是由于我从来没有尝试前者的机缘。
当我在旅伴们面前出现的时候,如果要他们不厌其烦地向我投来目光,那是不大可能的。我想象着自己: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女人,年纪二十有四,已过豆蔻年华,身穿领口镶有米色花边、护腕处由花边组成一个个小球的美利奴羊毛连衣裙;我所以选用米色,是因为阿德莱德姨母曾对我说过,米色比白色更耐用些。
我的黑色披肩在靠近喉部是解开的,因为车厢里很热。用棕色逃陟绒带子系在颔下的棕色逃陟绒女帽,对于象我的妹妹菲利达那样的女性来说是合适的,但戴在象我这样的头上,我总觉得有点儿不相称。
我那厚厚的头发呈现出浅铜色,从头顶中缝分开,顺着过长的脸披散开去,在帽子后面形成一个突出的讨厌的结。我的双眸大大的,在某些光线的映衬下呈现出琥珀色,这是我相貌中的最佳部分;不过这双眼睛太惹人注意了阿德莱德姨是这么说的。这意味着它们对于女性相适应的魅力全不明白。我的鼻子太短,嘴则过宽。
事实上,我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是相称的。当我为了将消磨我余生的许多职位四出奔波的时候,对这种旅行我只得采取任天由命的态度,因为,对我来说谋生是极其必要的,我将永远不会得到两个选择中的前者:出嫁。
当我们穿过了萨默塞特的绿色牧场,来到德文的荒野和林木覆盖的山峦的深处。有人告诉我要认真记下桥梁建筑的杰作布鲁内尔先生之桥,它在萨尔塔什那儿跨越塔马河;过了这座桥,我就把英格兰抛在身后,进入康沃尔地区的杜奇。
饼桥时,我激动得颇为可笑。这时我可并不是一个爱幻想的女子也许在以后我发生了变化,不过在梅林山庄稍做滞留便足以使最讲求实际的人沉湎于幻想;因此,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当时会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激动。
这是可笑的,我自言自语道。梅林山庄可能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康南特里梅林本人大概会象他的名字那样富于浪漫色彩,但那将与你毫无关系。你只能局促于仆人所住的地方,或者栖身于顶楼上,做些关照小阿尔文的事情罢了。
这些人取的是多么有奇怪的名字啊!我深思着,目光凝视着窗外。开阔的沼泽地上太阳高悬,然而那石骨嶙峋的灰色小山看上去却是怪骇人的。那些山头宛如木然滞立、全无活力的人们。
我要去的这一家是科尼什人,科尼什人有自己的独特语言。或许我的名字马撒利在他们听起来也是奇特的。马撒!每当听人喊起时,我总是给吓得非同小可。阿德莱德姨母总是这样喊我,可是在家里,我父亲还健在时,他和菲利达从未想到喊我马撒。我一直是叫马蒂的。我情不自禁地感到马蒂比起马撒来是个更加可爱的人。我有些忧愁,也有点害怕,因为我觉得塔马河将会长期地把我与马蒂这个名字分割开来。在我的新职位上,我猜想,要用利小姐这个称呼了;也许带上个小姐,或是,随随便便地直呼利而已。
在阿德莱德姨母的无数朋友中,有一位曾经说起过“康南特里梅林的困境”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帮助他从中摆脱出来。她必须具有足够的耐心来照料他的女儿,受过充分的教育以便教她学习,并且风度文雅,这样,阿尔文便不致因接近与她身份不合的人而蒙受其害。显而易见,康南特里梅林需要聘请的人是一位财源枯竭的贤德淑女。姨母确信我符合这一要求。
在我那当过乡村牧师的父亲谢世之后,阿德莱德姨母骤然而至,把我们带到伦敦。她告诉我们,二十岁的马撒和十八岁的菲利达,都一定会有个社交的旺季。菲利达在这个季节临近末尾的时候终于完婚;而我,仍然守着阿德莱德姨母,历时四年,没有婚配。于是,有一天,她给我指出了上述的两条路。
我向窗外看了一眼。火车进入普利茅斯车站。旅伴们纷纷下了车,可我还是端坐在座位上,注视着月台上的忙碌景象。
就在乘警吹响哨子、火车载着旅客又要启动的时候,车厢的门打开了,走进一个人来。他面带歉意的微笑望着我,仿佛在暗示要与我同坐在一个分隔间,希望我不必介意,而我却把视线移开了。
在我们离开普利茅斯、接近大桥的时候,他开了腔:“你喜欢我们这儿的桥吗,嗳?”
我转过头来,端详着他。
眼前的男人,三十不到,衣着讲究,带有一种乡村绅士的风度。他身穿深蓝色的燕尾服、灰色的裤子;戴的是我们在伦敦称之为“罐式帽”的硬顶礼帽,因为它的形状很象一只罐子。他把帽子放在座位旁边。他的棕黄色的眼睛讥讽地眨着,以致使我感到他有些放荡;他似乎完全了解我一定接受过与陌生男子交谈是不妥当的警告。
我回答道:“是的,的确喜欢。我认为这座桥的技艺是精湛的。”
他微微一笑。这时我们已经越过大桥,进入康沃尔。
他用那棕黄色的眼睛打量着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有点邋遢。我寻思:他对我感兴趣,是因为此地再无别人值得他注意。我想起来,菲利达曾经说过,因为没有别的女人在场,男人们对我流露出兴趣时,我便应傲然地把他们摆脱开。“把你自己看作是个临时的代用品,”这是菲利达的格言“那么,你就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代用品。”
“旅途遥远吗?”他又问道。
“我想还有一段短短的路程了。我在利斯克德下车。”
“啊,利斯克德。”他伸开双腿,把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他的一双靴子的尖端。“你是从伦敦来的?”他又继续发问。
“对。”我回答道。
“你会怀念那个大都市的欢乐的。”
“我曾经在乡下住饼,所以我知道自己希望什么。”
“你要在利斯克德呆下去吗?”
我不敢断言我喜欢这种盘问,不过,这时我又想起菲利达的话来:“对于异性你也太生硬了,马蒂。你把他们给吓跑了。”
我决心至少要维持礼貌,于是回答说:“不,不在利斯克德呆下去,我要去海滨一个梅林的小村庄。”
“噢。”他沉默了片刻,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那双靴子的尖端。
他紧接下来的话使我吃惊不小:“我猜想,象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年轻姑娘不会相信预感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
“怎么?”我张口结舌地说“一个多么离奇的问题!”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掌吗?”
我迟疑了,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我能就这样把自己的手伸向一个陌生人看吗,阿德莱德姨母准会猜想下面就在出现什么不规矩的事了。在这点上我想她可能是对的。毕竟,我是个女人,唯一近在他身边的女人啊。
他微笑地说:“我向你起誓,我的唯一愿望是看看你将来的情况如何。”
“可是我并不相信这一套呀。”
“让我看看好了。”他俯身向前,急速地抓住我的手。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轻得几乎象没有触到;他出神地瞅着我的手,头歪向一边。
“噢,”他开始说道“你已经到了一生中的转折关头,就要进入一个陌生的新世界,那儿的一切与你过去所了解的不大一样。你必须谨慎要极其谨慎。”
我冷冷一笑:“你看我是在旅行。如果我对你说我是去探亲,不太可能进入你所说的那个陌生的新世界,你又将如何解释呢?”
“我要说你不是一个非常实在的姑娘。”他的微笑带着顽皮的意味。我不禁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觉得他尽管有些随随便便,但却是个乐天派。与他在一起,在某种程度我也被的乐天性格所感染了。“不,”他接着说“你是在走向新生活、新职位。准没错儿。在这以前,你在乡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后你到了城市。”
“我认为,在我的话中已经暗示了这一点。”
“你不必暗示这一点。不过,象这样的场合,这不与我们利害攸关的过去,对吗?这是将来。”
“那么,将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去一个素味平生的人家,那里充满亡灵。你将要在那个家时在谨慎行事,呃小姐”
他等待我接过话头,但我并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继续说道:“你得自谋生计。我见到那里有个孩子和一个男人也许那人是孩子的爸爸。他们为幽灵所环绕。那儿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话语与其说不时使我困扰,倒不如说其中包含着深沉忧郁的调子。
我猛地抽开手。“瞎扯!”我说。
他没理睬我,双目半闭着。然后又继续说道:“你得照看好小艾丽斯,你的职责将不限于照看她。你一定要当心艾丽斯。”
我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这种感觉从脊骨底端开始,仿佛一直蔓延到颈项。这一点,我揣度,就象是使人产生鸡皮疙瘩的感觉。
小艾丽斯!可是她的名字不叫艾丽斯呀。是阿尔文嘛。这使我好一阵困惑不解,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与艾丽斯相近。
这时我感到难受,也有点恼火。那么,我看上去象那个角色罗?难道我竟带上了处于窘境中、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女人的印记吗?一个家庭女教师!
他在讥笑我吗?他仰靠在车厢的布套上,眼睛依然闭着。我向窗外望去,象是对他和他那荒唐的预言毫无兴趣。
然后他睁开眼,取出手表,带着严肃的神情仔细地看着。完全象是对这段离奇的对话在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似的。
“再过四分钟,”他轻快地说道:“我们就要到利斯克德站了。让我帮你拎包吧。”
他从行李架上把几只提包取了下来。“马撒利小姐”几个字清晰地写在标签上“康沃尔,梅林,梅林山庄。”
他并没有用眼去瞥标签,我感到他对我失去了兴趣。
我们到站时,他下了车,把我的几只提包放在月台上。然后他拎起自己的提包,取下戴在头上的帽子,常常鞠了一躬,便离开了我。
就在我低声道谢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向我走来,喊道:“利小姐!利小姐!你就是利小姐吧?”一时之间,我忘记了那位旅伴。
我面对着一位乐呵呵的人。他有着满是皱纹的棕色皮肤,一双红棕色的眼睛,身上穿着灯芯绒夹克衫,戴着一顶推到脑后、似乎已被忘记的圆锥型帽子。淡赤黄色的头发从帽子后面露了出来,眉毛和胡子同样也是淡赤黄色。
“嗳,小姐,”他说“那么我把你认出来了。这些包是你的吗?把它们交给我吧。我和你以及老彻里皮很快就到家了。”
他拎起我的提包,我跟在他后面,可是他很快就放慢步子,和我并排走了。
“府邸离这里很远吗?”我问道。
“老彻里皮会按时把我们带到那里的。”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我的提包放进双轮弹簧马车上,我从他旁边上了车。
他似乎是个喋喋不休的人,我克制不住自己,想在到达之前,了解一下即将生活在我周围的一些人的情况。
我说:“梅林山庄这个宅第,听起来象是在山上。”
“可不是,它是建在峭壁顶上,面朝着海,花园伸向海边。梅林山庄和威德登山庄象是一对双胞胎。这两座宅子,立在那里,胆子可大啦,也不怕海水冲过来把它们卷走。不过,它们倒是建磐石上。”
原来有两个宅子,”我说“我们有近邻罗。”
“说起来,住在威德登山庄的南斯洛克家族在这里已有两百年了。他们离我们一英里多,中间隔着梅林海湾。两家原来一直是好邻居,直到”
他停住了,我从旁提醒说:“直到?”
“你很快就会听到的。”他回答。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寻根究底会有失我的尊严,于是使改变话题。“他们雇用了很多仆人吗?”我问。
“这里有我、塔珀蒂太太和我的女儿戴茜和基蒂。我们住在马厩上面的房子里。住在府里的有波尔格雷太太、汤姆波尔格雷以及小吉利。你不要把吉利称作仆人。只是他们收养了她,她被看作是仆人。”
“吉利!”我说“那可是个不寻常的名字。”
“吉利弗劳尔。雷铿詹尼弗波尔格雷有点傻气,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难怪那孩子是这么个样子呢。“
“詹尼弗?是波尔格雷太太?”
“不,詹尼弗是波尔格雷太太的女儿,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腰身挺细,你可能还没见过象她那样细的腰身哩。她一直不与别人来往,直到有一天她躺在草堆里可能是在紫罗兰的花堆里,与一个人在一起。于是,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小吉利隆生了;至于詹尼弗一天早上她走进大海去了。我们认为,谁是吉利的爸爸是没有多大疑问的。”
我缄默不语。见我对此缺少兴趣,他感到失望,接着说道:“她并不是头一个。我们晓得,她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杰弗里南斯洛克无论到哪里,都要留一串私生子。”说到这里,他笑了,侧过脸来望着我。“你不必拘束,小姐。他不可能伤害你。鬼魂不可能伤害一个姑娘哩。关于杰弗里南斯洛克现在就这些了只不过是个鬼魂罢了。“
“那么他也死了,他并没有跟着詹尼弗投入大海?“
我的问话使塔珀蒂吃吃笑了“没有。他是在一次火车事故中死的。你一定听说过那次车祸。那里火车正好开出普利茅斯,出了轨,翻到河岸上。死伤很惨重。杰弗里先生正在火车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罗。于是他就完了。“
“嗯,我将碰不到他了,不过我想,我会见到吉利弗劳尔的。仆人就是这些吗?”
“还有几个古怪的小伙子和姑娘有些在花园里干活,有的在马棚里干活,有的在家里干活。不过现在不象过去了;女主人死后,情况变了。”
“特里梅林先生大概是个非常悲伤的人吧,我想。”
塔珀蒂耸起双肩。
“她死了有多久?”我问。
“我想,大概一年多一点。”
“他刚刚决定需要给阿尔文请个家庭女教师吗?”
“到现在为止,已经请过三个家庭女教师了。你是第四个。她们没有留下来,她们一个也没有留下。布雷小姐和加勒特小姐呢,她们两人说,这儿对她们来说是太清静了。还有个詹森小姐一个真正的美人,但是她被解雇。她拿走了并不属于她的东西。怪可惜的,我们都很喜欢她。她似乎把住在梅林山庄看作是一种特权。喜爱古老的房屋是她的癖好,她说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呃,看起来,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爱好,所以她离开了。”
我此刻把注意力转向辽阔的原野。已是八月下旬,当我们穿过两旁都有斜坡的车道时,我时而向长着谷物的田地瞥上一眼,我们不时经过由科尼什灰色石头建成的村舍,从外观看来,那是阴森而又孤寂的。
透过山峦的起伏处,我对大海望了一眼,心绪好转了。看来风景的特征变了。岸上的花卉仿佛长得更多;松树的香气我可闻到;倒挂金钟属在道旁茁壮生长,烂漫的花儿开得比我们教区牧师家花园里所培植的还要繁茂。
我们从一座陡峭的小山那儿离开干道,向着离海更近的低处驰去。我看到我们的马车走在一条盘山道上。在我们面前伸展开去的是令人惊叹不止的美景。笔陡的山岩拔海而起,屹立在锯齿般的岸边;那里草儿青青,鲜花怒放,我看到海簪和红白缬草,夹杂着浓艳的深紫色的石南属植物。
终于,我们底邸。在我看来,它象一座立于峭壁高处的城堡用花岗岩建成,象这一带我所见到的许多房子那样,只是它十分壮丽、雄伟一所存在了几百年的房子,而且还将继续存在几百年。
“这些土地都属于主人,”塔珀蒂自豪地说“如果你从海湾望过去,你会看到威德登山庄。”
我果真放眼望去,看见了那座房子。象梅林山庄一样,它也用灰色石料建成。不过它各方面都小了些,建得也晚。我对此没有多注意,因为我们已经接近梅林山庄,很明显,这座府邸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
我们登上高处,两扇结构复杂的铁门横陈在我们眼前。
“开门!”塔珀蒂喊道。
大门边有个小门房,房门口坐着一个妇女,正在编织着什么。
“嗳,吉利姑娘,”她说“你去打开门,可怜可怜我这不中用的腿吧。”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坐在老太婆脚边的孩子。她顺从地站起来,来到大门口。这个女孩相貌不凡,长而直的头发几乎是白色的,两只眼睛又大又蓝。
“多谢了,吉利姑娘,”当彻里皮拖着车子欢快地通过大门口的时候,塔珀蒂说道“这是小姐,她来这儿照顾阿尔文小姐。”
我窥视着那一双茫然若失的蓝色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深不可测的神情盯视着我。老太婆走到大门前,塔珀蒂介绍道:“这是索迪太太。”
“你好,”索迪太太说“我希望你会高兴和我们在一起。”
“谢谢你,”我回答首,勉强把视线从女孩子身上移向老太婆“我但愿如此。”
“是的,说真的,希望这样。”索迪太太补充了一句。这时她摇摇头,似乎害怕她的愿望多多少少会落空。
我转过脸来看那个女孩子,但是她已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能够想象的唯一可藏躲的地方是在紫阳花丛的后面,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硕大的紫阳花,花色是深蓝的,一如这大海的颜色。
“那孩子不爱说话。”当我们走上环形车道时,我谈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她说话不多。唱歌她可喜爱哩。她常常一个人走来走去。不过,说话可不多。”
环形车道大约有半英里长,道路两旁紫阳花争奇斗艳,倒挂金钟属植物点缀其间,透过松树的空隙,我看见了大海。这时,我望望这座宅第。房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上有两只雄孔雀翘着尾巴走在一只雌孔雀前头,要开屏时,它们那异常可爱的尾巴便在身后展开来;另外一只栖息在一堵石壁上。两棵又高又直的棕榈树,分立在门廊的两旁。
这座宅第比我从盘山道上看时所想象的要大得多。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但是辅展得广,呈l字形。阳光照射在竖框窗子的玻璃上,我立即发觉有人正在窥伺我。
塔珀蒂从辅有石子的通道,进入前门廊,我们一到,门就打开了,我看到一位妇人站在那儿。她的灰白的头发上戴了一顶白帽子,身材高大,长着一副鹰钩鼻子;由于她具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颐指气使的派头,勿需说明,我就晓得她是波尔格雷太太。
“我猜想,你旅途一定很愉快,利小姐。”她先开了腔。
“对,很愉快,谢谢你。”我告诉她。
“很疲劳,需要休息一下,我敢肯定。跟我进来,到我的房间来喝杯茶。把提包放下来,我让人给你送去。”
我感到如释重负。这个女人驱散了我的恐惧不安心理,我意识到这种心理当我在火车上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便产生了。乔塔珀蒂那些死亡与自杀的故事自然无助于使这种心理消失。但是波尔格雷太太是一个容不得胡闹的人,我对此是确信无疑的。她似乎讲述了一些带常识性的看法,可能因为旅途劳顿,听了以后我觉得挺满意。
我向她道谢,并说我会很喜欢她的茶,她便领头进了屋子。
我们进到一个大厅,这在过去一定是当作宴会厅使用的。地面用石板辅成,用木柱支撑的屋顶是那么高,以致于我觉得这个大厅的屋顶一定伸展到这座宅第的顶端。大厅里雕梁画栋,一端建有高台,高台后面是个敞开的大壁炉。高台上置有狭长的餐桌,餐桌上放着锡制器皿和餐具。
“漂亮极了。”我不自觉地说道;波尔格雷太太听了很满意。
“擦亮这些家具是由我亲自监督的,”她告诉我“现在,你得留神姑娘们。塔珀蒂的那两个女儿是一对轻浮的姑娘,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有能够从这儿看到地角的眼睛,看看她们要干些什么。那是蜂蜡和松脂,它们的掺合剂,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都是我一手制作的。”
“这无疑是你的功劳。”我恭维她。
我随着她来到大厅尽头的一道门前。她打开门,在我们面前是一段大约有六级台阶的短楼梯。她指的一道门立在左边。她犹豫了片刻,把门打开了。
“礼拜堂。”她说。我瞥见地面上辅的是蓝灰色的石板,里面有一个祭坛、几条板凳。这地方有一股潮气。她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现在不用这个地方了,”她说“我们到梅林教堂去做礼拜。教堂就在村子里,海湾的另一边就在威德登山庄过去一点的地方。”
我们拾级而上,进入一个房间,我一望便知这儿是餐室。餐室涸祈敞,墙上挂着装饰挂毯。餐桌擦得很光滑,在几个橱子里,放着精美的玻璃杯和瓷器。地板上辅着蓝色地毯,透过很大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有围墙的院子。
“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波尔格雷太太对我说“不过,我想先带你看看这座房子的正面,然后再带到你的房间去。正象他们说的,你也要了解这一带的位置。”
我谢了她,理解到这是一个圆通的方式,好让我知道,作为一个家庭女教师,我绝不要指望混为家庭的一个成员。
我们穿过餐室,到又一段楼梯口,上了楼梯,来到一个似乎更加深入宅子内部的起居室。墙壁上蒙有精美绝伦的花毯,椅背和椅垫也以同样的方式装饰着。我可以看出家具极为古色古香,闪烁着蜂蜡和松脂的光泽,这一切反映了波尔格雷太太的精心管理。
“这是潘趣酒室,”她解释道“长期以来一直这么叫的,因为全家人就在这儿喝潘趣酒。我们仍然保留着府里的老规矩。”
在这间屋子的尽头一另一段楼梯;没有门通向楼梯,只有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帘子挂在那里。波尔格雷太太把它拉到一边,我们上了楼梯,来到画廊。画廊的墙上悬挂着一排人物肖像。我将每张肖像飞快地扫了一眼,想知道康南特里梅林的像是否也在里面;但是,我一眼就看出画面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穿着现代服装的,因此,我估计,他的画像还没有跻于他的祖辈行列。
有几扇门从画廊通出去,我们很快沿着画廊来到尽头的一道门前。当我们穿门而过时,我发现我们来到了宅子的另一翼。我想,这大概是仆人们的住处,因为之前的那种宏伟气派不复存在了。
“这儿,”波尔格雷太太说道“是你的住所。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会看到楼梯。你的房间就在上面。不过,还是先到我的起居室来喝茶吧。我一听到乔塔珀蒂的声音,就叫戴茜准备好茶,所以现在不用等多久了。”
“我恐怕还要有一段时间才会熟悉这个宅子的路哩。”我说。
“你不要花多长时间就会熟悉的。不过,你出去的时候,别走我带你上来的路。你要走另外一道门;在你打开行李、休息一会儿之后,我就指给你看。”
“你太好了。”
“是啊,我实在想让你快快乐乐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常说,阿尔文小姐需要管束。我怎么可能顾到她呢,我的事情真太多了!如果让阿尔文小姐来占用我的时间,那这个地方就要折腾得乱七八糟了。不,她需要的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家庭女教师,似乎,他们很不容易雇到这样儿的。可不是吗,小姐,要是你让我们看到你能照看好这个孩子,那你就太受欢迎了。”
“我估计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位了,”她看上去面色有点发白,于是我很快接着说道“请过别的几位家庭女教师了。”
“噢,是的。不太好,她们都是这样。詹森小姐最好,不过似乎她有些毛病。你完全能使我非常惊奇。可是她大大欺骗了我!”看起来波尔格雷太太仿佛认为任何能够那样做的人,都一定很精明。“说实在的,我猜想,正象他们说的那样,知人知面难知心。当那件事传出来的时候,塞莱斯蒂尼小姐感到心烦意乱。”
“塞莱斯蒂尼小姐?”
“威德登山庄的姑娘。塞莱斯蒂尼小姐常来这里。她是一个安静的姑娘,爱这个地方,如果我稍微移动一件家具,她就会发觉。那就是她和詹森小姐相处和睦的原因。你瞧,两个人都对古屋感兴趣。多么可惜!多么令人吃惊!你会遇上她的,就象我说的那样,几乎没有一天她不来这儿。我们之中一些人认为噢,天哪!好像我的话说得太多,要出格了,啊,你正等着喝茶哩。”
她猛地推开门,我们就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弥漫着的古老氛氛消失殆尽。这是一个只与现代相谐调、而不合于其它时代情调的房间。我意识到这证实了我对波尔格雷太太的看法。房间里,椅背上蒙着套子;角落里有古董架子,架子上满是瓷器摆设,其中包括一只玻璃拖鞋、一头金猪和一只题有“韦斯顿之赠品”字样的杯子。在这个满是家具的房间里要走动一下几乎都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壁炉台上,德累斯顿的牧羊姑娘也象在与大理石的安琪儿争夺一席之地。还有一座滴答滴答作响的稳重的镀金钟。仿佛到处都是椅子、小几。室内的陈设告诉我波尔格雷太太是一个有强烈个性的女人,这个女人尊重她认为理所当然是正确的事物。
还有,我感到这个房间有一种令人欣慰的正常气氛,正和我对这个女人持有的看法一样。
她望着大桌子,不耐烦地啧了啧嘴;然后走到铃绳边拉了拉绳子。只过了几分钟,便走来一个有着秀美而机灵的眸子的黑发姑娘,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银茶壶、一盏酒精灯,以及碟子、茶杯、牛奶和糖。
“也到时间了,”波尔格雷太太说“东西放在这儿吧,戴茜。”
戴茜望了我一眼,几乎只是眨了一下眼皮。我并不想冒犯波尔格雷太太,因此装作没有注意。
这时波尔格雷太太说道:“这是戴茜,小姐。你发现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就告诉她好了。”
“谢谢你,波尔格雷太太;谢谢你,戴茜。”
她们两人看上去都有几分吃惊。接着,戴茜行了个小小的屈膝礼,对于行这种礼,她仿佛有点害臊,然后走了出去。
“现在”波尔格雷太太咕哝了一声,点燃了酒精灯。
我见她打开橱子,取出放在盘子上的茶筒。
“晚餐,”她接着说“八点开始。你的晚餐将会送到房间。可是我想你一定需要一点兴奋剂。那么,在你喝了茶、看了房间之后,我就引你去见阿尔文小姐。”
“她这时在做什么呢?”
波尔格雷太太皱了皱眉头。“她这时总是独自在哪里玩。她一个人走开了。主人不喜欢这一点。这就是他急于给她找个家庭女教师的原因了,你瞧。”
我开始明白了。现在我可以断定阿尔文将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
波尔格雷太太取出一点茶末放进茶壶里,那茶末象金粉一般,然后她向壶里冲进开水。
“她喜欢不喜欢你,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波尔格雷太太继续说“她简直叫人不理解。这里的人,有些她很喜欢,有些她不喜欢。她特别爱詹森小姐。”波尔格雷太太伤心地说“可惜,她有她的习惯。”
她在壶里搅拌着茶,盖上暖套,又问我:“加牛奶吗?加糖吗?”
“好的,请来一点。”我说。
“我总是这么说。”她说道,认为我需要安慰“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杯好茶了。”
我们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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