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梯也尔先生把高尚的本能和卑劣的习俗混为一谈,当那些已变得贪婪的封建制度的幸存者,让自己成为他们土地的代管人时,他,梯也尔先生,这位重生的大老爷,作新阿迪卡斯1状旅行,他在路上购买艺术品,使古代贵族的奢侈之风死灰复燃:这是一个区别,但如果太容易播种收获的东西,就应更加警惕旧习俗的复活:这是公众人物考虑的一个因素。
1西塞龙最好的朋友的绰号,他以有雅典味为荣。
被水银般不安的天性所激励,梯也尔先生已打算去马德里消除我于一八二三年在那时推翻的无政府状态2:因为反对路易菲利普的意见,这个计划更显大胆。可以想象成一个波拿巴,可以认为他的削尖的羽毛笔只是拿破仑利剑的延伸;可以想象是一名伟大的将军,可以幻想征服欧洲,他因此为自己定下了叙述者,而且过分轻率地运回了拿破仑的遗骸。我同意所有这些奢望,我只是说说,至于在西班牙,当梯也尔先生想入侵它时,他打错了算盘;他会在一八二六年失去他的国王,而我则在一八二三年拯救了我的国王。主要还是在于及时做想做的事情;存在着两种力量:人的力量和事物的力量;当一种力量与另一种力量对抗时,什么也做不成。目前,米拉波还没有惊动任何人,尽管他的贪污腐败没有损害他:因为现在,还没有任何披露他恶习的描写;人们只是被他的美德所中伤。
2他想干涉反对卡洛斯派,路易菲利普阻止了他。
梯也尔先生可以做出三个决定中的一个:宣布自己为未来共和国的代表,像一只猴子伏在骆驼背上一样栖息在七月革命变形的君主制身上或恢复帝国的秩序。最后一个主意应该对梯也尔先生的口味;但是没有皇帝的帝国,这可能吗?更自然会相信革命历史一书的作者听任被一种庸俗的野心吸引:他想延续或重获权力;为了保住或重新得到他的位置,时机或利益需要的话,他便会完全变卦:在公众面前曝光是要有勇气的,但是梯也尔先生还是那样年轻以至于他的美丽可充作他的面纱吗?
德兹和朱达除外,在梯也尔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圆滑的、狡猾的、顺从的习性,可能是未来所包含的除了道德范畴的崇高之外的未来一切的继承者;没有嫉妒,没有小器,没有偏见,他清晰地呈现在时代庸碌的黯淡无光的底部。他过分的骄傲还不是那么可憎,因为它并不在于蔑视他人;梯也尔先生有变化多端的手段,巧妙的才能;他很少为不同意见所妨碍,不记仇,不怕受牵连,公正对人,并不是针对这人的正直或他所想的,而是对于他所值的;这就在必要时会阻止他扼杀我们所有人。梯也尔先生不是他能够成为的那个人;岁月会将他改变,除非他的自爱膨胀与之作对。如果他的脑子保持好使,没有被重击破坏的话,事情便会使一些未被觉察的优势在他身上显露出来。他应该迅速地生长或缩减。有很多机会可以让梯也尔先生成为一位伟大的部长或继续做一个糊涂虫。
当梯也尔先生把世界命运1掌握在自己手中时,他就已经没了解决办法。如果他曾下令在地中海进攻英国舰队这支和我们一样最强大的力量,我们肯定会成功;土耳其和埃及的舰队集结在亚历山大港,它们会赶来增援我们的舰队。取得对英国的胜利,会激励法国。我们应该立刻派遣十五万人进入巴伐利亚州并冲向意大利几个对攻击毫无准备的地方。整个世界能再一次改变面貌。我们的侵略是正义的吗?这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我们应该可以质问欧洲在那些滥用胜利的条约中是否公正地对待我们,俄罗斯和德国过度地扩大,而法国被缩小至原先截短的边界线。无论如何,梯也尔先生不敢玩他最后一张牌;看着他的生命没有足够的依靠,然而这就是为什么在他应孤注一掷的赌博中他什么注也不下。我们已倒在欧洲的脚下:一个重新站起的同样的机会也许会要很久才能到来。
1一八四夏天,梯也尔欲军事干预反对英国,国王对此表示反对。
最后的结果,梯也尔先生为挽救他的体系,把法国缩小到15里的布满堡垒的空间;我们将清楚地看到是否欧洲有道理嘲笑这个伟大思想家的稚气。
就这样,被我的羽毛笔牵引着,对于一个未来不明确的人我所写的已超过了我有着可靠记忆的人物。这是活得太久的一种不幸,我来到了一个法国只看到贫乏的几代人经过的贫乏的时代:一只母狼在它的消瘦中背负着所有的希望。这些回忆录随着突如其来的日子降低了意义,减少了它们可以从这些重大事件中获得的东西;它们将完结,我害怕像美人鱼一样。蒂特一利弗宣称的那个辉煌的罗马帝国,在卡西若多尔的记叙中逐渐衰落直至消失在黑暗中。都西迪德和普鲁塔克,沙鲁斯特和塔西特,当你们讲说分开雅典和罗马的主张时,你们更幸运些!你们至少肯定能使它们生动,不仅是通过你们的才能,而且也因为希腊语的光彩和拉丁浯的庄重!我们这些野人1,用我们用狭窄野蛮的界限幽闭的难懂的语言,对于我们这个正在结束的社会,我们能说什么呢?如果这最后的几道再现了我们讲坛上的唠叨,我们权利的这些永恒的定义,我们大臣们的殴斗,距此五十年后,会是与一张旧报纸上不可理解的栏目不同的东西吗?在一千零一种猜测中,仅只有一种会感到是正确的吗?谁能预见法兰西精神变幻不定的奇特的跳跃和间隔?它的嫌恶和迷恋,它的诅骂和降福,没有明显的理由是怎样转化的?谁知道猜测和理解他们怎样依次地热爱和讨厌;怎样从一种政治体制中派生,怎样挂在嘴边的是自由,心中想的却是农奴制,怎样朝秦暮楚?抛给我们几粒灰尘吧:作为维吉尔的蜜蜂,我们将终止我们的混战飞到别的地方去1。
1这是伏尔泰用在法国人身上的词。
1影射乔治尼克的一句诗:“往空中抛一点灰尘,蜜蜂将停止互斗而变得安静。”
德拉斐耶特先生
如果碰巧这里发生一些什么大事的话,我们祖国仍在沉睡。一个腐烂的社会,母腹是不孕的;甚至它孕育的罪恶都是注定要失败的,可与他们原则的无用相媲美。我们进人的时代是一个牵引的过程,通过它一些注定要被审判的人拖着旧世界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个一八三四年,德拉斐耶特先生刚刚去世。我以前曾对他有过不公正的评价;应把他作为有着两个面目和两种名声的一种傻瓜来重新介绍:大西洋彼岸的英雄,此岸的傻瓜。经过了五十多年人们才认清德拉斐耶特先生身上人们固执地拒绝的一些品质。在讲台上,他表达流畅,并且是用很好的伙伴般的声调。他生活上没有任何一点污点,他和蔼、乐于助人、慷慨大方。帝国时期,他是贵族并置身其外;复辟时期,他没有保持同样的尊严,他降低身份直至让人任命为出卖烧炭党人的大师和一些小密谋的首领;幸好他在贝佛尔如同一个平庸的冒险家,逃过了上法庭2。在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和刽子手混在一起;而是手持武器与之搏斗,他想救路易十六,但是在憎恶大屠杀,被迫远离大屠杀的同时,他对人们用梭镖挑着头颅的场面大加赞赏。
2指一八二一年十二月贝佛尔密谋。
德拉斐耶特先生声誉上升了,因为他死了,他有本能的脱口而出的才能,而他的死亡将他的才能永葆青春并增加了它的光芒;还有另一种名声,是年龄的产物,是时间的晚产儿,这种名声本身并不大,而是因为偶然将其置身于革命之中才显得大。靠这个名声;他经常插手一切,他的名字成了一切的招牌或旗帜:德拉斐耶特先生将永远是国家的卫兵。通过非凡的影响,他行为的结果经常与他的思想背道而驰;说他是保皇党人,他是一七八九年推翻了八个世纪的王权;说他是共和党人,他又在一八三年建立了街垒王权:他去把他从路易十六头上摘下的王冠献给了菲利普。当我们不幸的冲积层加固时,和事件一起揉搓着,人们将重新找到他嵌在革命面团中的形象。
在美国赢得的欢呼1更提高了他的声誉;一国人民站起来向他致敬,表示感谢的欢呼声将他淹没。艾万雷特用这样的呼语结束了他在一八二四年所作的演讲:
1一八二四—一八二五年他重回美国。
“欢迎你到我们这边来,我们父亲的朋友!享有这份胜利以至于它不能与世上任何一个君王和征服者分享。唉!华盛顿,您青春的朋友,那个仅是他国家的朋友的人,在他还其自由的土地的深处静静地安歇。他长眠在波多马克两岸的和平与光荣之中。您将重见蒙一威隆2好客的树荫;但是您尊敬的那个人,您在门槛上再也找不到他。代替他并以他的名义,心怀感激的美国的儿子向您致敬。欢迎您三次到我们这边来!在这块大陆您涉足的某一个方向,所有能听到您声音的万物都将为您祝福。
2华盛顿的住所。
在这个新世界,德拉斐耶特先生为一个新社会的形成作出了贡献;在旧世界,他为一个旧社会的毁灭作出了贡献:在华盛顿,自由祈求他;在巴黎,无政府状态祈求他。
德拉斐耶特先生只有一个想法,幸好对他来讲这是一个世纪想法;这个想法的坚定造就了他的统治;这个想法为他充当护眼,阻止他左顾右盼;他在仅仅一条线上迈着坚定的步子;他在悬崖间前行不掉下去,不是因为他看到了悬崖,而是因为他看不到它们;盲目便是他的才能:所有固定不变的都是必然的,而所有必然的都是强大的。
一七九年我看见过德拉斐耶特先生走在国民卫队的前头,经由林荫道去圣安托尼郊区。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二日,我看见他躺在黑棺材里,沿着同样的林荫道。在随行队伍中我们注意到有一队美国人,他们每人的钮孑l上都带着一朵黄花。德拉斐耶特先生让人从美国弄来一些足够数量的泥土来覆盖他的棺材,但他的目的没有达到:
您将要几罐美国的泥土
作为神圣的纪念物。
您将带回这崇高的枕头,
以便死后,他珍爱的遗物,
至少能有六尺在他的祖国,
那片他长眠的自由之土。
在命定的时刻,同时忘却他的政治梦想和生活中的浪漫故事,他想长眠在比克普斯他善良的妻子身旁:死亡让一切恢复到有序。
在比克普斯埋葬着一些从德拉斐耶特先生开始的这场革命的牺牲者,那里立起了一座小教堂,人们作着永恒的祈祷,纪念这些死难者。我在比克普斯陪着马蒂厄德蒙莫朗西公爵先生,他是德拉斐耶特先生制宪议会的同事,在墓坑底部,绳子把这位基督徒的棺材朝旁边一转,如同为了再祈祷,他侧起了身子。
当德拉斐耶特先生的送殡队伍纵列行进时,我在人群中,在格兰吉—巴特里耶大街的人口。在林荫道斜坡的高处,柩车停住了,我看见了他,全身染上了一层太阳的转瞬即逝的光彩,头盔和武器闪闪发光:然后,阴影重回,而他也消失了。
人群散去,卖“开心”1的人叫卖着她们的“忘记”卖小玩意的到处拿着一些纸风车,在吹动着柩车上羽毛的同样的风中转动着。
1圆锥形蛋卷,人们称之为“忘记”或“开心”
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日在众议院会议上,主席说:“德拉斐耶特将军将名垂青史在向您表达议院的哀悼之情的同时,我在其中加进了,哦,先生,我亲爱的同事(乔治拉斐耶特),我特别的依恋之情。”在这段话旁边,会议记录整理者加上了两个括弧:(高声大笑)。
这就是最严肃的生命之一简化成的东西。那些最伟大的人死后能留下什么?一件灰色的大衣和一个稻草十字架,如同在布卢瓦被暗杀的吉兹公爵身上的东西一样。
在杜伊勒利宫的栅栏处,叫卖者为一文钱在叫卖着拿破仑死亡的消息,我听见了两个江湖医生开始大事吹嘘他们卖的药;而在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的箴言报上,我读了关于处决路易十六的这些话:
“执行后两个小时,除了不久前还是国家首脑的这个人刚被执行死刑的消息外,什么也没有宣布。”接着这几句话是一则广告:“安布瓦兹,喜剧。”
表演了五十年的最后一个戏剧演员,德拉斐耶特先生仍留在舞台上;希腊悲剧的结束合唱曲宣告了这幕剧的寓意:“噢!必死的瞎子,学习将目光转向生命的最后一天。”而我,坐在空旷大厅中的观众,包厢冷清,灯光熄灭,在落下的幕布前,伴随着寂静与黑夜,我独自一个人呆着。
阿尔芒卡雷尔
拉斐耶特将军困扰着菲力普的过去,而阿尔芒卡雷尔却威胁着他的将来。你们已知道我是如何结识卡雷尔先生的;从一八三二年起一直到他安息在圣芒代墓地那天止,我从未间断过与他的交往。
阿尔芒卡雷尔心情郁闷;他开始担心法国人不会把自由当作一件合理的事情来接受;他有一种我说不清的预感,感觉他会活不长;生命是个靠不住的东西,他从不把它看得很重,并随时准备拿它出去赌一把。如果他死在与小拉博里的决斗中,他的死对于亨利五世1来说至少会是一件大事;很可能他的葬礼还会因这场流血之战而增添不少荣耀;可是他却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离开了我们。
1一八三三年二月二日,卡雷尔身受重伤。——拉博里是一个正统派记者的儿子。
由于一时的伤感,他在国民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我因此给他写了这样的一张便条作为回答:
一八三四年五月五日巴黎
先生,您文章中充溢着的高贵优雅的情感使您超然于当今所有政坛文人之上。我并非称赞您的旷世之才;您知道,在有幸认识您之前,我就已经给它以充分的肯定了。我也不想感谢您的夸奖;目前我更乐意将它归结于您的老交情。先生您已经站得足够高了;像所有颇有名望的大人物一样,您已经开始脱离民众;当人们渐渐地跟不上他们的步伐的时候,就会把他们视为异类,将他们抛弃掉。
夏多布里昂
一八三四年八月三十一日我尽力在另一封信中安慰他,因为他由于犯了出版罪而被判了刑,我收到他这封回信;信中表明了他的观点、遗憾和期望:
致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
先生:
到了巴黎我才收到您八月三十一日的信。我早该向您致谢了,可是消息灵通的警察知道我回来了,我不得不花些有限的时间去为蹲监狱做些准备。是的,先生,法官是根据莫须有的法律给我定了莫须有的罪名,判了我六个月监禁,因为虽然反动派被认为有权出版,可是路易——菲力普国王却认为我是有罪的,起诉理由充分,辩护也远没能减轻我的罪名,但是陪审团却有意将我无罪释放。我很高兴地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大胆论断的重大阻碍似乎已差不多被消除了——您已读过那份辩护词,十八年前,在一些权威性著作里,您向您的政党讲述宪法义务的原则1,辩护词正是因为引用了那些条例,才变得对我十分有利。
1符合宪章的君主政体。
我常忧心忡忡地寻思着,先生您和那些见解最杰出的人物,包括我自己,都持有相同的观点,如果全国的精英这样齐心协力为获得异议权进行不懈的斗争,尚且不能在法国产生一个仁人智士自己的政党,一个任何成功的、合法行使职权的政体都需要的、拥有必不可少的思想、言论、著书自由的政党,那您和那些先生们的作品还有何用呢?先生,在上届政府您提出的完全的争论自由,难道像您的政界同僚运用阴谋诡计反对他们大权在握的对手一样,是为了一时的政治目的吗?一直以来,有些人就是这样利用新闻界的;但是,您,先生,您是为了公众的利益,为了战斗,为了普遍捍卫一切思想(古老的和新兴的)自由才提出争论自由的;正因为如此,在七月革命引起的新争论中,您才受到持各种观点者所感激和尊重。我们的事业因此而联结在一起,我们引用您的作品,这并非只是仰慕您举世无双的才华,而是渴望远远地追随您的事业,我们是小兵,而您已是赫赫有名的老将。
先生,您三十年来所追求的也正是我追求的,如果可以追随您的话,我们要让美丽的法国拥有比国内战争更为人道、更加文明、更为友爱、更具决定意义的战斗法令。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只有相异的见解而没,有党派纷争,只有合法公众的利益而没有虚伪、自私和贪婪呢?通过说服和讲话,党派和解是必然的,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看见?尽管党派纷争和流血牺牲也会带来妥协和解,但却已是精疲力竭,两败俱伤,死者已矣,伤者和幸存者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处。先生,正如您曾痛心疾首地说过的一样,法国好像已失去了向导,仿佛不知道蜷缩于安宁平静的专制制度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仍然必须不停地说,不停地写,不停地发表出版,只要坚持不懈,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办法出现的。而且,先生,有您这样的好榜样,我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坚持就是胜利。
先生,请允许我怀着始终不渝的热爱永远做您最忠诚的奴仆。
阿卡雷尔
一八三四年十月四日于靠近纳伊的皮托
卡雷尔先生被关在圣佩拉热,我每周去看他两三次:他老是站在窗户的铁栏杆后面。这令我想到他的邻居,植物园的一只非洲小狮,可怜的荒漠之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铁笼之中,忧郁的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它死了。然后,卡雷尔先生和我走下来;院子里潮湿、阴暗、狭窄,四周围着高墙,如同一口井,亨利五世的奴仆和王室的敌人都在这里散步。其他的共和党人也在这里散步:这些蓄着大胡子、小胡子,或长头发的,戴着德国或希腊式软帽的年轻狂热的革命党人,面色苍白,目光冰冷,模样可怕,看起来就像是鞑靼人尚未投身凡体的先存灵魂1:他们时刻准备着闯入生命。他们的衣服如同战士的军装,又像是勇士身上血迹斑斑的衬衣:这是现实社会后面潜藏着的一个可怕的复仇世界。
1或许此处有段维吉尔的回忆,见伊尼特。
晚上,他们聚集在他们的头阿尔芒卡雷尔的房间里;谈论掌握政权后他们如何执政,以及流血的必要性。他们开展关于恐怖时代的伟大公民的讨论、一些人拥护马拉,他们信仰无神论和唯物主义,其他的人则崇拜罗伯斯庇尔,认为他是新世纪的救世主。圣罗伯斯庇尔不是曾在一篇关于上帝的演说中讲道:“信仰上帝给人以对抗灾难的力量。”“断头台上的无辜令凯旋战车上的暴君也黯然失色?”刽子手装出上帝式的怜悯,这是灾难、暴政、断头台的制造者的眼泪,使出这样的伎俩为的是让人们相信他们只杀有罪的人,并且还是出于道德良心才这么做的;而那些犯人,早已料到要受惩罚,于是抢先一步在法官面前摆出一副苏格拉底的模样,竟然企图用他们的无知来威胁审判官!
呆在圣佩拉热对卡雷尔先生是有害无益的:与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关在一起,他反驳、痛斥和藐视他们,庄重地拒绝在一月二十四日装饰彩灯;同时,他也因痛苦而发怒,凶杀的诡辩总是萦绕在耳边,动摇着他的理智。
这些年轻人的母亲、姐妹、妻子上午过来照料他们,帮他们缝缝洗洗。有一天,我走在通往卡雷尔房间的昏暗走廊上,听到隔壁房间里传出一个迷人的女声:一位漂亮的妇人脱了帽子,散着头发在简陋的床边缝补着破衣烂衫;男人则跪在她的膝盖前,仿佛他不是菲力普的囚犯,而是女人脚前的奴仆。
从监狱出来后,卡雷尔先生转而来看我了。就在去世的前几天,他给我拿来一期国民报,上面刊载着一篇他颇费了一些心思写的文章,是关于我的论英国文学的,文章引用了我的书的结束语,并大加赞赏。自从他死后,人们把全部由他亲手所写的这篇文章送交给我,我将它作为他友情的象征保存下来。“自从他死后!”我用了什么样的字眼呀,自己居然还没有意识到!
尽管对未设立侵犯荣誉罪的法律强加了补充条款,但是决斗仍然是令人不快的,尤其是当它摧毁了一个满怀憧憬的生命,而且它使社会失去了一位一个世纪的某些观念和某些事件才能造就的旷世奇才的时候。就在昂吉安公爵1倒下的森林里,卡雷尔也倒下了:大孔代的孙子的亡灵目击了这位杰出的平民之死,并带走了他,这座死亡森林两次让我落泪:至少我对这两起事故是充满了悲痛和同情的。
1他在万森森林与埃米尔德吉拉尔当的决斗中被杀。决斗的原因仍不清楚:这两位记者曾进行过言辞激烈的笔战,但也可能其中还有个人原因。
在别的决斗中,卡雷尔先生从未想到过死,但这一次他预先考虑到了:他利用夜里的时光写下了遗嘱,仿佛他早已知道了决斗的结果。一八三五年七月二十二日早晨八点,他步履轻盈地走进了绿林中,小扈还在那里戏耍。
到了测量好的距离,他步伐敏捷,毫不躲闪地就开了枪,仿佛这是他一向的作风;似乎大的灾难从不会降临于他。奄奄一息的他被朋友们支撑着走过也受了伤的对手身旁时,他反而还对他说:“先生,很痛吧?”阿尔芒卡雷尔就像一位大无畏的勇士一样平静。
二十二号很晚我才得到消息,二十三号早晨我赶到圣芒代:卡雷尔先生的朋友们一个个心急如焚。我想进去见他,但医生提醒我,我的出现会让病人情绪过分激动,而这将抹灭大家尚存的一丝希望。我只好沮丧地却步。第二天二十四号,当我再度准备去圣芒代时,在我之前派去的亚森特来告诉我说:不幸的年轻人在经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之后,已于五点半离开人世:他就这样把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支付给了一场毫无希望的决斗。
葬礼于二十六号(星期二)举行。卡雷尔先生的父亲和兄弟从鲁昂赶来。我在一间小房子里找到了他们,同时在场的还有我们刚痛失的先生的三四个密友。他们拥抱了我,卡雷尔先生的父亲对我说:“阿尔芒本可以同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样是个基督徒:只要再过几个小时,指针就会指向十二点了。”没有在病床上见上卡雷尔先生最后一面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如果能在他弥留之际挽留他片刻,让指针指向基督徒的时刻再让他离去的话,我也就不会抱憾终身了。
阿尔芒卡雷尔并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反对宗教:他确实存在怀疑,但当人们一旦从坚定的不信教转向犹豫不决时,他也就接近确信了。就在去世之前不几天,他说道:“我会用整个生命去换取另一个信仰。”得知索特莱先生自杀的消息,他写下了这样雄浑有力的篇章!
“通过想象,我曾可以将我的生命持续到这一刻,疾如闪电,所有的看见的事物动作、声音、感情一切都将离我而去,思维用尽它最后的力量汇聚成一个观念;我死了;但是紧接下来的每秒每分都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我从不运用我的想象力去猜测什么。这种普遍的捉摸不定远比深不可测的地狱要可怕一千倍:
todie,tosleep,
tosleep!perchancetodream1!
1哈姆雷特的独白:“去死吧,沉睡吧,沉睡吧!或许是去梦想!”
我看到每个人——不管他有多么坚定的意志和信仰——都无法超脱世俗的框架;他们仿佛这时被悬吊在万丈深渊之上,吓得手足无措。为驱散这种可怕的念头,他们到决斗中去互相厮杀,去进攻堡垒,或去迎击怒海;他们似乎视生命如儿戏,他们有一张张怡然、愉悦而祥和的面孔;但是假想中成功总是比死亡多,他们只想到怎样摆脱困境,却很少考虑过其中的危险。
这些话出自一个很可能在决斗中丧生的人之口,是精彩绝伦的。
一八年1返回法国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就在我登陆的岸上又有一位朋友降生了。而一八三六年我却亲眼见他死去,只是没有给他如同我在本世纪第一年给予法国一样的宗教式慰藉。
1卡雷尔出生的那一年。
从他死去的房屋到墓地,我一直跟在棺材后面;我走在卡雷尔先生的父亲身旁,并搀扶着阿拉戈先生:我歌颂上天,而他却亲手去测量它。2
2天文学家阿拉戈(arago一七八六—一八五三),巴黎天文台台长。
送葬队伍在乡间墓地的人口处停了下来;有人开始宣读悼词。没有十字架,这就告诉我,悲伤的表示将只能保留在我的灵魂深处。
六年前的七月王朝统治时期,一天路过卢浮宫的柱廊前,在一条敞开的沟渠旁,我碰到了一些年轻人,是他们把我带回到卢森堡公园,在那里我要捍卫的君主制却正是他们刚刚推翻的;六年后的七月王朝周年庆典中,我回来分担这些年轻共和党人的遗憾,正如他们也曾分担我的忠诚一样。多么奇怪的命运!阿尔芒卡雷尔在一个从未向菲力普宣誓效忠的皇家卫队军官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作为保皇堂人和基督徒,我很荣幸地托起掩盖着那高贵遗体的帆布一角,但帆布并未能将遗体遮住。
许多国王、王子、大臣以及自以为权大势大的人物都一个个在我面前闪过:我不屑于在他们的棺前脱帽致意,也不会去为悼念他们写一个字。我觉得社会的中间阶层比这些沽名钓誉的人更值得我去研究和描绘;金丝玉缕衣不如射中卡雷尔腹部的子弹带进的法兰绒衣的碎片有价值。
卡雷尔,谁还记得您?那些庸人懦夫,见您的死结束了您的优越感,也消除了他们的畏惧心,还有我,一个与您持不同意见的人。谁想着您?谁还记得您?我恭喜您一步就跨完了您如此冗长寂寞的旅程,恭喜您一枪就到达了您的终点,跑步前进,将那原本还显得过于漫长的路程缩短得只有一剑之长。
我羡慕那些先我而去的人:如同在布兰德的恺撒的士兵,我站在海岸的悬崖上放眼大海,如果运送了第一批军团的船只还没有返回来接我,我便朝埃皮鲁斯观望。
一八三九年重读这篇文章,我又作了补充:一八三七年我拜访了卡雷尔先生的墓地之后,发现它竟无人打理,只有他的姐姐娜塔莉在旁边树了一个黑木十字架。我给了修墓人沃德朗十八法郎,叫他去围上栅栏;我叮嘱他照看墓地,并种上草皮和花卉。每当换季的时候,我都要去圣芒代付清费用,并检查他的工作是否尽如人意。*
*修墓人收条:“我收到夏多布里昂先生的应付款项十八法郎,用来在阿尔芒卡雷尔先生墓地周围修建栅栏。”
一八三九年九月二十八日于巴黎
一八三八年六月二十一日,于圣芒代
付讫:沃德朗
兹收到夏多布里昂先生二十法郎,用于维修圣芒代的卡雷尔先生墓地。
付讫:沃德朗
几个女性
路易安娜州的女人
准备结束我的文集并审视我的生活时,我看到一些我不愿意忘记的女人:一些聚集在我的图画下面的天使,她们倚靠着框边看着我生命的结束。
我以前遇到过一些出名或著名的不同的女人。今天这些女人已改变了方式:她们是更好,还是不如以前呢?很简单我倾向于过去:但过去被一种水汽所笼罩,通过其它事物染上了一种悦目的且常常是骗人的色彩。我已无法返回到受到我祖母的影响的青春岁月;我几乎回忆不起这些,而我会高兴再见到她。
一个路易安娜州女人从梅查瑟贝来到我这里,我相信见到了最后爱情的处女1。塞勒斯蒂尔2给我写了几封信:这些信应署期“花月”;她给我看了她在阿拉巴马的热带草原所写的几段回忆录,不久之后塞勒斯蒂尔写信告诉我她正忙于梳妆准备去菲利普的王宫:我重新披上我的熊皮。塞勒斯蒂尔变成了佛罗里达井里的鳄鱼:1但愿上天给她和平和爱情,如同那些东西一样永存!
1指阿达拉(atala)。
2她名叫塞勒斯蒂尔索尼亚(celestinesoniat)。
1在阿达拉中关于阿拉处阿热带草原自然井的描写:“表面显得平静且清洁,但当您看井底时,您会看到一条宽大的鳄鱼。”
塔斯图夫人
有一些人,居于您和过去之间,阻止您的回忆来到您的记忆中;另外一些人刚开始就介入到您的过去之中。塔斯图夫人2产生的便是这种影响。她说话的方式自然;她将高卢隐语留给了那些相信躲藏在我们祖先的宽袖外套中能重焕青春的人。法渥理勒斯3对一个偏爱“十二诫”拉丁语的罗马人说:“您想和埃旺德赫母亲讲话。”
2阿马巴尔塔斯图夫人(ambletastu一七九五—一八八五),流行诗人,经常去“丛林修道院”
3生活在阿德里让朝代的希腊诡辩者。
既然我刚才说到了古代,那么就让我来说说古代民族的妇女。希腊妇女有时颂扬哲学;她们也常常信奉另一个神:沙佛成为格尼德不道德的女巫;人们一点也不知道在战胜班达尔之后科里勒的所作所为;阿斯巴细曾给苏格拉底讲授过维纳斯:
“苏格拉底,认真听我的课。你的心中要充满诗的激情:正是通过它巨大的魅力你才能知道锁住你热爱的目标;正是因为诗才的声音,你才能锁住目标,并将激情所致的影像通过他的耳朵带到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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