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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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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不知几时已开始下潇潇雨,街上所有的污垢都叫这一层雾水泡了起来,天色异常的腌攒昏暗。

    宦晖问:"你去哪儿,我送你。"

    宦楣讲了聂上游的地址。

    "那么远,是什么地方?"

    "我自己叫车好了。

    "不,兄妹一场,不怕载你上月亮。"

    宦楣看他一眼,真是奇小子,心绪瞬息万变。

    车子驶过来,噫,不是那轮火箭炮,换了架小房车。

    宦楣一脸问号。

    "太招摇了。"宦晖说。

    谢天谢他,他总算知道了。

    往郊外的路也一样挤塞,车子一尺一尺的移动。

    宦晖问:"你爱他?"

    "谁?"

    "那位先生。"

    "爱是一件至为奢华的事情。

    "我担心你。"

    嘿,难兄难弟,宦楣何尝不担心他。

    "眉豆,让我告诉你,速速找一个人结婚,躲起来,切勿曝光,最平凡的人最幸福,吃得下睡得着,是为快乐。"

    宦楣转过头来,"毛豆,你怎么了,还有什么醒世恒言?我来教你两度散手:不要随意放弃自己无穷无尽的宝藏,而专向人乞讨,不要向人夸耀自己的才华与财富,你所拥有的别人未必比你少。还有,多事不如无事来得舒适自在,多才不如无才能保全纯真的本性。"

    宦晖不予作答,专心驾驶,道路进入郊外之后开始通爽,车子加速。

    宦楣轻轻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宦晖转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当然。"他把车停在聂家门口,"祝你有愉快的晚上。"

    "你也是,毛豆。"

    宦楣目送大哥离去,伸手揿铃,半晌没有人来应门。哟,这次碰了钉子,且留落异乡,交通没有着落。

    宦楣围着屋子兜了一圈,找不到松懈的门窗,一抬头,发觉一道铁格子爬梯直通往天台,她反正没事,迟疑一下,便一步一步攀上去,翻身过栏杆,稳稳落在天台上,没想到当年超时爬墙回宿舍的功夫尚未生疏。

    青石板地缝已经长满青苔,一大堆白色蜡烛形小花散放甜香,两柱之间吊着一张大绳床,这些倒还罢了,最吸引宦楣的,是近西北角落,放着的一具折反射望远镜。

    她笑了,轻轻走过去。

    不知焦点对准什么地方,当然不会是邻屋的浴室。

    宦楣刚要低头去张望,身后咪鸣一声,一只玳瑁皮包的野猫跳上来。

    宦楣与它打个招呼,才把眼睛凑到望远镜前去。

    她打一个突,这并不是一具天文望远镜,它配有红外线装置。

    焦点对牢屋右方斜坡下的一个私人小型码头,宦楣抬起头来,那个长型木排被树丛遮盖,她一直没有注意到。从聂宅走下去,大抵需要十分钟左右。

    聂上游为何要注视这个码头?

    宦楣的好奇心来了,她继续低头张望,只看到一辆游艇渐渐驶近。

    一般游艇通常漆白色,这一架却通体漆黑,宦楣好不诧异,这是谁的船?船侧并无记号,船渐渐泊近码头,自船舱钻出来的,正是聂上游本人。

    只见他与水手交谈两句,便自甲板跃下码头,船员放下他之后,把黑色游艇驶走,在黄昏暮色中,它看上去特别诡秘。

    宦楣抬起头来。

    必于聂上游,她知道多少?

    宦楣有点僵,这番未经他同意,爬上天台来,在一具望远镜内,窥视他的行动,会不会过分?

    宦楣决定依着原路下楼去。

    没想到玳瑁猫的见略与她相同,一人一猫,争用楼梯,险象环生。

    正爬在半空,她听到一把充满笑意的声音:"你想上去呢,还是下来?"

    宦楣无地自容,满面通红。

    聂上游伸出手臂来接她,"跳。"

    他抱住她,轻轻提她放在地上。

    "来了多久了?"

    宦楣回过来,恢复本色,"十分钟。"

    "如果你继续突击检查,终于有一次,你会看到你要看到的人与事。"

    "那又是什么?"宦楣笑嘻嘻问。

    "看到我对牢你的照片倾诉爱慕之词。"

    "你有我的照片吗?"

    聂上游笑,"进来喝杯茶。"

    他移开一只茉莉花盆,"门匙在这里,下次请自便。"

    这样豁达,又不似是个隐藏秘密的人。

    宦楣累了,看见长沙发,便躺下去,用一只坐垫遮住面孔挡住扁线。

    聂君坐在她身边翻阅文件,开头的时候,她还听见纸张刷刷声,隔一会儿,累极入睡。

    醒来的时候,她动弹不得,发觉聂君背着她睡在外档。

    她抽出一只手,去找香烟,他醒了,但是没有动,她缩回那只手,他也知道她知道他醒了,但不敢动,一转身,他的鼻子就会对准她的。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他问:"你是否是一个奢华的妻子?"

    宦楣笑,"请问阁下有什么打算?"

    他也笑,"你兄弟婚后恐怕会搬出去住,届时你会寂寞。"

    宦楣点点头,"你也知道了。"

    他仍然背着她,但是握着她伸过来的手,"不论好消息坏消息,在这个城市都传得快捷。"

    "你煮了饭没有?"

    "该死,把我当灶下婢。"

    宦楣笑得气促。

    饼一会地她说:"当心啊聂上游,我也许会爱上你。"

    "这样严重?我可以做些什么预防措施?"

    "送我回家。"

    "你吃过我家的饭,别家的茶礼不能满足你。"

    宦楣打算自沙发另一边爬出去,大腿已经搁在沙发背,谁知道重心一失,整张沙发倾侧,把她抖在地上,吓得聂君叫出来。

    宦楣大乐,忍不住斑声长笑。

    接着的一段日子,她帮着母亲忙宦晖的订婚宴会。

    一切都筹备妥当的时候,她跑到大哥面前,问道:"为何你一点都不急?"

    "反正我一套西装就可以出场。"

    "自由蛮紧张的。"

    "母亲说订婚后让她搬来同住。"

    "她真心喜欢自由。"

    宦晖看着妹妹笑。

    宦帽悻悻道:"我知道你想什么,老妈爱自由,因为在我身上得不到温暖。"

    "我没有说过,真的算起来,我比你更不孝。"

    宦楣握住他的手,"为何你语气充满自责?"

    宦晖苦笑。

    "你情绪低落已经有一段时期了,快快为这宗喜事振作起来。"

    宦家并没有邀请太多客人,最令宦楣诧异的是,女方交上来的名单也只得疏疏落落三五个名字。

    她与自由说:"你可以邀请整班同学来喝杯喜酒。"

    自由摇头笑曰:"别麻烦人家了。"

    宦楣艳慕自由的潇洒,轮到她的时候,她也希望可以这样做。

    "自由,你比你的年纪成熟得多。"

    自由回答:"没有父母的人通常长得快。"

    宦楣心里还有几个问题:冉镇宾会不会与叶凯蒂同来?父亲会不会划掉梁小蓉的名字?宗平与上游同场出现有没有尴尬?

    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

    天气虽然略见料峭,却是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

    自由打扮好了,一亮相,连宦楣这样爱挑剔的人都忍不住赞叹大哥眼光,一身乳白缎子礼服端庄秀丽,脖子三串珍珠的晶润光辉直映到她盈盈的笑靥上。

    宦楣轻轻同父亲说:"满意否?"

    宦兴波点点头。

    宦太太在一旁轻轻说:"所以我一直说,对亲家讲的是人品,不是身家。"

    宦楣站在门口迎宾,梁小蓉出现的时候她惊喜的迎出去与她握手,小蓉独个儿来,而且消瘦得多,她们俩没有讲话,紧紧握手,她逗留一会儿便离去。

    宦楣觉得心安理得,脸上的微笑自然得多。

    冉镇宾踏上斜坡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女伴,宦楣心中一叠声庆幸。

    冉镇宾:"宦翁呢?"

    宦楣抬起头四下张望,果然,找不到父亲的踪迹,也不在意,她看到母亲正与自由的兄嫂寒暄。

    宾客差不多到齐,花园有点挤,宦楣全神贯注的在人群中周旋,并不觉得累,但新鞋永远轧脚,是不争的事实。

    上半场已过,宦楣决定回屋里换鞋。

    经过厨房看到巧克力蛋糕,忍不住坐下舒舒脚筋饱一下口福。

    罢在这个时候,宦兴波推门而入,宦楣叫声"爸爸",才看到父亲身边跟着四名大汉,皆穿深色西装,脸色沉着。

    宦楣只见父亲面如土色,不禁站起来问:"你们是谁,为何挟持家父?"

    他们并不理会宦楣,只是对宦兴波说:"宦先生,请你跟我们自后门走。"

    宦楣急了,赤脚跟上去,"爸爸,你上哪里去?"

    她拉住案亲衣角不放。

    一位大汉转过头来,以比较温和的语气说:"宦小姐,令尊协助我们调查一些事情,稍后即返。"

    宦楣脸色转得煞白,"调查什么?"

    "眉豆,让他们走。"

    宦楣一转头,见是邓宗平。

    "你来了,"她嚷,"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是谁?"宦楣硬是挡在众人面前,不肯让路。

    其中一位大汉不耐烦,"小姐,速速让开,否则告你阻差办公。"

    宦楣如同被人兜头兜脑浇了一盆冰水,通体生凉,牙关打战,"你们,你们是"

    宦兴波的声音非常疲倦但仍然维持镇静,"眉豆,快让开。"

    邓宗平挺身而出,"诸位,我是宦兴波先生的律师。"

    宗平尾随他们而出。

    宦楣一直追上去,看着父亲被四个人推上一辆车子。

    邓宗平回头劝说:"眉豆,你且回去,有我在,请放心。"

    宦楣看着宗平,已乱的心总算得到一点依归。

    只见两架车子直驶下山坡,绝尘而去。

    园子里参加酒会的宾客并没有看见这一幕,只除了一个人,他是冉镇宾,他目击宦兴波被带走,扬一扬左边的眉毛,随即离去。

    宦楣回到厨房,发觉双手不停颤抖,连忙取饼一杯烈酒灌下肚子。

    "你在这里。"

    宦楣抬起头,"上游。"她几乎没瘫痪。

    聂上游过来扶住她,"快坐下,你脚底流血。"

    "他们把父亲带走,"宦楣抓住上游的肩膀,"为什么?"

    聂上游用毛巾拭干净她足底伤口,找到急救箱,替她敷葯,"割得很深,我替你召医生来打破伤风针。"

    "你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回答我。"

    聂上游沉默一会儿,终于说:"眉豆,那四个人是警方商业调查科人员。"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件事。"她跳起来。

    "坐下!"

    宦楣呆呆坐下。

    "这件事你无能为力,不如静待其变。"

    宦晖推开厨房门,"你们在这里偷东西吃?父亲呢,大家等他致词呢。"

    宦楣瞪着兄弟,"毛豆,你是知道的,你一直知道发生什么事,"她扑过去,"你瞒得我好苦。"

    宦晖抓住妹妹的拳头,"你在说什么?"

    "警察,父亲跟了他们走。"

    宦晖整张面孔变为死灰,"几时?"

    "刚才,十分钟之前。"

    "我的天,律师,快找我们的律师。"他比宦楣更乱。

    "宗平跟他在一起,宦晖!你听我说,此事不可让母亲知道。"

    聂上游提高声音,"两位请静一静。"

    宦晖颓然坐下,掩脸痛哭。

    "毛豆,毛豆,究竟是什么,你为何哭?"

    聂上游轻轻叹息。

    宦楣转过来瞪他,"你也知道真相?"

    只听到身后有人说:"谢天谢地,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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