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头

    　　憨头是我的远房表侄，他虽然比我大一岁，但按辈分还得叫我一声表姑，他从来没叫过我表姑，跟别人一样的叫我小莲。憨头很可怜，刚刚出生他娘就得产后热死了，是他爹用米糊糊喂大的，听说他爹娘是姑舅老表结婚，所以憨头有点傻。

    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憨头爹也领着他来报名，他躲在他爹的身后，探出剃得发亮的光头，怯生生的不肯进教室，他爹好说歹说才把他哄骗了进来，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跟他同桌，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又傻又脏，他站在讲台旁边无助的低着头，双手机械的撕扯着衣摆，看他好可怜，我说我愿意跟他同桌。他拖着两根长鼻涕坐在我的旁边，我要他擦擦，谁知他伸出舌头刺溜一下就吸进去了，还砸吧砸吧嘴，很回味的样子，害的我恶心了好几天。唉！没办法，谁叫我是他表姑呢？

    我加入了少先队，憨头羡慕极了，他老是爱摸我的红领巾，然后看着我傻傻的笑，我说谁叫你每次考试都得大鸭蛋的？他还是笑，真是个大傻瓜。他想我的红领巾想得很利害，有时候我把红领巾洗了晾晒在外面，他就那样湿淋淋的套在勃子上，我看他实在想得发慌，每天放学后，我都会把红领巾借给他戴，他兴奋得昂首挺胸，美滋滋的样子，好像真的加入了少先队似的，连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解下来。

    憨头在学校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朋友，他也知道我是他表姑，所以我不管到哪儿他都跟着，他肯定从来都没洗澡，身上总有股怪怪的味道，害的我老是打喷嚏。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拎着竹篮去挖猪菜，憨头也学着我的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哪些是猪喜欢吃的菜，我教他n遍了，每次他还是乱来一气，我只好把自己的篮子装满后，再帮他也挖一篮子猪菜。他有时候也会讨好我，一会儿为我摘好看的野花，一会儿在微黄的麦浪里找我喜欢吃的野苦瓜，一会儿掐一把鲜嫩嫩的毛毛刺。吃着他的贿赂，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傻，而且还蛮可爱的。

    挖猪菜来回的路上要经过一条七八米宽的水渠，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水流的很急，水渠上没有桥，要经过一根直径约零点五米的水泥管子才能到达对面，走过去我们是万万不敢的，每次都是坐下来骑在水泥管上，慢慢的推动放在胸前的菜篮子，屁股也跟着往前移动。眼睛是不敢朝下看的，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心里紧张极了。

    那天挖猪菜回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我要憨头在我的前面骑上水泥管，移到水渠中间的时候，憨头说：小莲，那树上的李子怎么没了，你不是说没熟吗？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棵李子树长在水渠边，一半枝桠斜斜的伸展到水渠的中央，昨天还看见绿油油的李子挂满了枝头，今天除了伸展到水渠中央的枝桠上有李子外，其余的枝桠上都是光秃秃的：啊？真的也，是哪个好吃鬼呀，还没熟呢我的话还没说完，猛然感觉到菜篮子往右边一沉，我本能的用左手用力一按，谁知用力过猛，菜篮子往左边掉下去了，我身体的整个重心都在左边，也随着菜篮子栽到了水渠里面，渠水迅速吞没了我，并把我往下游冲去，我除了大口的灌水根本没有一点办法，双手无意识的乱抓。就当我感觉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我似乎抓到了一只手，接着我被拉出了水面，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他胸前的红领巾，接着是那张熟悉的脸，他把我推到水渠边，求生的本能使我拼命的想爬上去，但是水渠离地面有三米多高，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是徒劳。他双手抓着岸边的水草，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我毫不犹豫的照办了，看到我终于爬上了岸边，他在水里露出了笑容，傻傻的样子。

    我伸手想拉他上来，他够不到我的手，于是拉着水草想离我更近一些，没想到水草在刚才的重力下已经不堪重负了，他突然整个人仰面摔进激流里，我只看见他随着激流翻滚着，极力想冲出水面，但是，几个沉浮后，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了，我沿着下游的方向拼命的奔跑着，拼命的哭喊着：憨头憨头你快起来啊憨头。

    憨头死了，他静静的躺在木板上，穿着从来都没有穿过的新衣服，脸上也很干净，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傻子。没有人哭，没有人为一个傻子的死而哭，大人们都说他享福去了。我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木匠在赶做木匣子，大人们说小孩子死了是不能在家过夜的，所以憨头很快就被放进了木匣子，盖上盖子的时候，我大哭起来，我不准别人盖上盖子，我说他也许半夜就会醒来的，我说他还要上学的，我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

    醒来的时候，妈妈说我已经昏睡了两天，她抱着我很心疼的样子，想起憨头没人疼，我哭得很伤心。

    憨头死后的头七晚上，妈妈带着我在他淹死的地方放纸船，妈妈说憨头的魂魄会上船的，然后纸船会带着憨头的魂魄重新投胎转世。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憨头，他真的坐上了我烧给他的纸船，他真的投胎转世了，他很聪明，很帅，穿着蓝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衣，白色的球鞋，戴着红领巾，牵着我的手一起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