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嘉靖年间
夜凉如水,江面上一片漆黑,一艘华丽的船趁夜航行,船身吃水重,可见得船内部装载的货物一定不少。赶载重物在夜里行驶长江,不是深谙长江水域就是没大脑,而船的主人——镇江首富赵大富既非前者亦不愿承认后者。
“赵老板,我们这样航行会不会碰上急流或暗礁?”刘工头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的衣食父母。
“呸!”赵大富大啐一声“你少给我乌鸦嘴了!你懂什么?我这招叫出其不意,那些海盗大字也不认上几个,又哪想得到我这么聪明,会趁夜出发。嘿嘿!就连鼎鼎大名的慕容涤尘都拿我没辙的!”赵大富得意的笑了起来。
“可是,老板”刘工头仍不解的问“海盗顾名思义不都是在海上吗?”“你懂什么!”赵大富笑了一声“听说长江流域已出现海盗的行迹,我是防范于未然。”
“哦!”刘工头愣愣的说“那些大炮也是用来大海盗的罗!”
“说起这事儿,我又难免展现出我的才智了。”赵大富又开始得意起来“我这船可是经专人特别设计的,结合了楼舡和古代战舰的优点,既豪华又具备战斗能力,哈哈!”说着又忍不住抚髯大笑。
“可是那楼舡这么多层、这么高,人家一打就中,我们炮都来不及发,海盗就杀上来了。”刘工头仍是不了解,哪有人将战舰造得这般招摇,分明是要人来打嘛!
赵大富闻言脸都绿了“你懂什么!”他怒斥一声,心底其实是有些慌了。
明代的海运发达,凡是地方上有钱的商号,哪一家不沾这发财事业的;再说只要打通关卡,从长江流域集结来的货品就能出海,一出了海,无论是卖到南洋或澳门,甚至卖到日本,都能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即使人们称这种秘密贸易为走私,他却宁愿说互通有无,本来嘛!葡萄牙人愿买他就愿卖,凭什么皇帝老儿要分杯羹,缴税?!门儿都没有!
只是干这买卖的最怕就是海盗,黑吃黑哪!向谁告去,总不能告官吧?!
正当赵大富想得心中一冷一热之际,船重重的晃了一下,他一个不小心跌坐在甲板上。
“哪个不要脸的死王八!”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花钱请你们干嘛的,船都不会驶!”
“老板,不是”船上的工人正待开口,另一波的震荡又来了,这一波比上一回更大,赵大富和水手、工人们全摔了出去。
“老板,有船”
赵大富使尽吃奶之力才攀住大绳起身,一张脸不知是羞愧或愤怒而涨得通红,不过那是在他看到旁边的景象之前,一等他站好瞧见一旁的船,一张脸“刷”的一下变白。
漆黑的江面上出现另一艘船,船身通黑,和赵大富相反的是他既不豪华也非楼舡,事实上它是那种来去如飞的战船——走舸;然而真正教赵大富白了脸的不是船,而是船上扬起的旗子——黝黑的旗面上是一弯发亮的新月,一时间教人分不清是天上的月,还是人工绘制成的。
“雪雪月岛”赵大富只能吐出这几个字,因为他确实遇上了享有盛名的雪月岛海盗,真是噩梦呀!
“老板,是雪月岛的海盗!”
“对呀!老板,怎么办?”
水手们已慌成一团,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瞎忙一阵。
“怕怕什么?!”赵大富努力拉开嗓子为自己壮胆“我们有大炮呀!还有那些有武功的人不会去射箭吗?”于是他慌张的指使人去用大炮,那些绿林佣兵被派去女墙上射箭。
事实上雪月岛的海盗们那艘船看不出是否有配备大炮或武器,但那已不再重要,因为赵大富的水手来不及点燃大炮引信,海盗们就已登上了他们的船,很快的情势就掌握在海盗手中。
赵大富的腿都软了,他坐在船板的角落,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之前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复再见。
一个黑衣男子从海盗船上一跃,飘然而至赵大富的面前,黑暗中只见得那对眸子异常的冷锐,不知怎的,赵大富马上明白此人正是名闻遐迩的海盗头子慕容涤尘。
“船上有多少货?”慕容涤尘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冷。
“呃生丝五百箱,春春茶一千斤,还有陶瓷器、棉花、砂砂糖”赵大富一边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边还心疼那些商品,那可都是银子呀!
“好,你和水手们先下船,两天后至杭州码头取船。”慕容涤尘的声音中毫无情绪。
“你你不能拿走我的船。”思及这艘船令人咋舌的造价,赵大富冒着生命的危险出声抗议。
慕容涤尘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要这艘烂船吗?要不是货物太多我还不屑借用你的船呢!”
“你”赵大富涨红了脸“它它可是有名的工匠设计的呢!”他忍不住辩驳道,被抢是一回事,如果人家连枪都不屑,那就太没面子了!
“那么我劝你教那工匠回家吃自己吧!”慕容涤尘说完冷然起身,留下赵大富讷讷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镇江的街头仍是那般热闹,虽然今天出船的商家不多,却是市集的日子。
一个身穿缟素,梳着简单发髻的姑娘从街尾走来,她那不同于四周气氛的肃穆表情使她与众不同,在些许好奇的目光下,她抱着数匹绣布走进一家布庄。
“莫姑娘,你可来了,我等得可急了!”部庄何老板边迎上去边用几乎湿透的拍子擦着油汗雨泛的额头。
“何老板,我娘允诺帮你们布庄绣的布我都绣好了。”那被唤作“莫姑娘”的女子回答,脸上温温婉婉的表情较先前多了些许柔和“我娘应该没欠你任何东西了吧!”
“没有,没有。”何老板有些赧然的说“真是对不住,要不是最近货缺得凶,我实在也不愿催你,毕竟你娘才死没多久,要你一个女孩儿绣完那些布品是太苛刻了。”
莫语凝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原先柔柔的表情“何老板不用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娘同你说的买卖,是我该做的。”她不卑不亢地说。
何老板同情的叹了口气,莫姑娘一向和她娘两人相依为命,如今连娘亲都死了,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不教人替她担心呢?
“那今后你打算怎么生活?”
语凝没有什么情绪的答“我要上杭州找我爹爹。”
“你爹爹?”何老板惊讶的问“他好久没来了,你这一去可有盘缠?”
她闻言眸子闪过一抹寒芒“有的。”事实上他爹给的钱就算不吃不喝还是到不了杭州的,不过她会去“借”的。
“何老板最近打发利市哦!”语凝因为不想再谈及自己的父亲,赶紧转移话题。
“是啊!最近贸易愈来愈热络,只是海盗猖獗得很,前些日子赵员外的船一出港没多久就被劫了呢!”
“海盗?!语凝的眉轻蹙了起来,神态中倒多了几分娇柔,让一旁搬货的伙计瞧的出神。”
“是啊!莫姑娘。”伙计阿三放下肩上的箱子,此时何老板已在一角点起货来了“尤其是雪月岛那些海盗更是厉害。”
“传说最近很有名的一群海盗就住在雪月岛——他们的秘密基地,据说是位于钱塘江口,不过没人去过。”伙计阿三讨好的笑笑,巴不得将他知道的悉数道尽。
“阿三,还不干活去!净说些五四三。”何老板斥了他一声,掏出几个碎银。“莫姑娘,这是工钱,真可惜你不能多绣些。”
“不是说有海盗吗?怎么又赶着出货呢?”她将银子攒进荷包。
“最近贸易很吃香呀!赔钱的生意是没人做,但杀头的生意可有人做呀!谁不想发财呀?!”
语凝不置可否,微颔首便出了店门。
语凝走出了布庄,心中仍想着关于海盗的事,这些年来人民和外界的往来频繁,商业也兴盛,有钱人吃香喝辣,可是穷人却仍忙碌终日方得勉强温饱。
她和母亲住在镇上不远的郊外,靠的是他那偶尔想起她母女的爹给的微薄生活费,此外再加上她母女两人织、绣布的些许收入。
语凝对商人一向没啥好感,尤其是剥削人民的奸商,不幸的是她爹正是长江、钱塘江出名的奸商,一个能把妻儿抛在乡间,半年不闻不问的人,又如何指望他会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呢?
这些年来她隐忍下来对她爹的恨意,但在她娘死后,因她爹的迟迟未至而爆发了!她的娘,一个十足悲剧性的人物,嫁给她爹当三姨太,一辈子所拥有的就是卑微、病痛和贫穷;而未了在她娘撒手人寰之后,那个教她娘尝尽一切酸苦的男人却未曾来灵前拈一炷香,这就是夫妻吗?
语凝一踏入家门便对上莫财发那张不耐烦的脸,几乎是反射性的,她眼中迸射冰冷的恨意,不过很快的在她明亮的黑眸里逸去。
“爹,您怎么来了?”她螓首微垂,柔柔的问。
“你上哪儿去了?让我等得老久,我可忙得很呢!”莫财发那张叨念的嘴在看到她温顺的模样时顿了顿“我不是差人来要你回杭州吗?害得我还亲自跑一趟。”他忍不住又抱怨了两句。
“娘的后事尚未料理好,女儿不敢擅自离去,不知爹爹急着要女儿回杭州有何要事?”语凝仍旧是一张单纯而乖顺的脸,心中却冷笑着,对他爹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一些不可或缺又摆着没用的工具罢了!
“是有事,且是大事。”莫财发的脸泛起笑意“是桩亲事,如果你们姊妹谁嫁入穆家,这莫氏商号加上穆家庄的势力,哈!那真是如虎添翼呀!”他的笑容漾得更大了。
原来如此!语凝心忖,哪个父亲嫁女儿会象他一样,活似老鸨在叫姑娘接客!
“杭州的两位姊姊玉钗、玉瑶不是都未出阁吗?何以爹爹要女儿回去呢?”她问。
“你懂什么?人家穆公子何等人物,万一看不上她两人,那岂不可惜!再说你同样是我女儿,我可不是厚此薄彼。”莫财发理所当然的说。
总之就是利用女儿嘛!既然女娃儿是赔钱货,若能从中谋得一些好处,至少会亏少一点,语凝在心中不屑的暗忖道,脸上仍挂着那副温顺柔美的面具。
这是她从他爹和一些男人身上悟得的道理,男人,看似掌握一切,却大都没什么大脑,这么多年来,他那昏愚的爹还一直以为她是所有女儿中最温静贤淑的,但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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