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族的一个老人去世了,我们管她叫姥姥,在我们这里,姥姥指的是父辈的祖母辈,不是外婆。
池姓是个大家族,在这个拥有6000人的村子里,一半以上为池姓人。逝去的这位老太太在我们这个家族里辈分很高。但不知上到哪一辈先人和她家的先人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也许是十代人,亦或更久远,无从考证。
按说本族远门的老人去世,每家只去一个男人就行了,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谁家婚丧嫁娶都是大张旗鼓,奢华无度,唯恐被人认为是吝啬小气,攀比之风日渐猖獗。连我这个不曾和老太太相识的曾孙媳也要披挂上阵,为操办丧礼的几百号人帮厨。
老人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生前曾患老年痴呆症,在五个儿子家轮流居住。老五家的儿子定于农历九月十六结婚,可老太太病情日益严重,恐拖不到孙子大喜之日,家人随商定婚礼提前。八月二十九日晚孙媳妇入洞房之时,老太太带着欣慰和满足撒手人寰,极乐世界寻夫报喜去了。
这里有个风俗,七八十岁的老人去世,属于喜丧。这位老太太的去世也应算作是喜丧了。一、老人算是高龄;二、老人辈分很高;三、老人子女多,儿孙日子过得都很红火。这能算族里一桩最大的丧事了。
人过世是要在家停放五天的。头几天都是迎来送往那些吊唁的亲朋。最热闹的是第五天了,就是出殡日。
一大早,就听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吃过早饭,就匆匆跑来帮厨来了。这是执事的给我分配的任务。
转过街角,远远的看到一个简陋的戏台,悠扬高亢的河北梆子唱得韵味十足,台下一群老头老太太陶醉在那不知何朝何代的故事情节里了,为剧中的人物而喜怒哀乐。
丧家想的很是周到,即迎合了老人们的口味,又顾及了年轻人的嗜好。街对过便是一歌舞队,几个少男少女在“砰砰嚓擦”跳着现代舞;这边一位歌者手持麦克风,卖力地吼着流行歌曲,节奏明快的伴奏竟然是电子琴。
人群里不时爆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再来一个的”呼声此起彼伏。
这哪里是一个丧事的现场,简直是一盛大的热闹非凡的吉庆节日!
丧主家门口悬挂着的白布,在秋风里瑟瑟的舞动着;不时有戴孝的出出进进;院子里偶尔传出阵阵哭声,那是来吊孝的亲朋来了。在这里,能使人感受到几分沉重悲伤的气氛,才不会忘记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门口放置一桌子,围坐着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时有乡亲来随礼,五十、一百不等,识文断字的远房叔叔在一张白纸上工工整整用小楷写下了随礼人的名字和金额。这张纸在事后要张贴在墙上的,以供乡亲们查验,随礼者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若没有,是要及时通知丧家主事人,以便及时更正。
丧家的旁边是一座无人居住的院落,院落里被五口大锅塞得满满当当,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看来我来晚了,忙系上围裙,下灶帮厨。
墙角一溜摆着六个大冬瓜,瓜硕大无比,每个得有五六十斤,一个人搬不动。嫂子说,这是熬大锅菜用的。这得熬多少菜呢?我疑惑地问道。嫂子笑笑说,几百号人呢,你就干吧!光做饭的就三十人呢。
整扇的猪肉;成捆的粉条;一板板的豆腐;一桶桶的豆油。大食堂也没有这等规模!
西屋,厨子们正紧锣密鼓地准备酒菜。一扇硕大无朋的门扇上满满摆放着盛着凉菜的盘子,五颜六色,使人垂涎欲滴。顺墙摆着几只大盆,里面盛着头天夜里就炖好的红烧肉、酱牛肉、红烧鲤鱼、可乐鸡翅、油炸大虾简直应有尽有。我惊呼,这么多呀!厨子以前开过饭店,对此不以为然。多吗?还怕不够呢!出殡前得准备好九桌酒席,每桌十二个菜。送葬回来,还得三十多席呢!啊?这得花多少钱呢?厨子说,万八千吧。
我的天!赶超国宴吗?
临近十二点,唢呐声一阵紧似一阵;二踢脚冲上云天,清脆响亮地提醒人们:发殡时辰已到,各就各位了!
我们这些远房的子孙不用出殡,聚拢在一起,看发殡仪式。
唢呐手吹出了一段哀乐,紧接着哭声骤起,哭妈的,喊娘的,叫婶子大娘奶奶姥姥的哭声此起彼伏,甚是壮观。你可能想象不到,刚才那群人还在谈笑风生,转眼间已是大放悲声了。我惊诧于这个转换过程如此神速,令人叹为观止!
浩浩荡荡的白衣大军把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花圈、招魂幡呼啦啦在风中哀鸣;飞扬的纸币在空中旋转。哭丧声抑扬顿挫;爆竹声震耳欲聋。唢呐声和着这些嘈杂的音符跳跃着、呜咽着,随着发丧的队伍渐渐远去。
墓地距家不足一公里,却足足有三个小时才回来。此时已是下午三点了,人们饥渴难耐,几个小时的大放悲声可是个体力活,声音嘶哑的人们蜂拥灶间大快朵颐了。
宴席转眼间已是杯盘皆空;大锅菜只一个轮回便见了锅底。肚满腰圆时,叔嫂之间开起了加荤的玩笑,不太熟悉的本族人,叫错了辈份,招致了一顿笑骂。
这是个欢乐的场所!谁能想象到这是个刚逝去亲人的丧家呢?
这个丧事在热闹欢快中结束了。
那个未曾走远的老人看到这个场景不知会做何感想!
不知一生节俭的老人是否享受过此等规模的大宴!
将丧事喜办,化哀为乐的习俗,大操大办、极度挥霍的约定俗成,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