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广州,整座城市化作一个桑拿房,热且湿。我为了一个杂志社的栏目时尚片在三元里附近踩点,寻找一处民国风格的老建筑。
在条条老街老道里穿行着,烈日当头,不多时间,全身已经被汗浸透。买了瓶大瓶装的冰百事,抱在怀里,边解体热边补充水分。到广州快一年了,我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鬼气候。
转了2个小时,找了两处老房子,感觉都和自己心目中的画面有差距,犹豫着是不是继续忍受着炎热再寻访下一处。顺着马路牙子边走边观察着附近的错落的屋顶。
忽然身后一声轰鸣,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一阵风呼啸的擦着我掠过,一辆摩托飞驰地开过我身边,重重带过我身上的包,拉得我一个踉跄。飞车党!
摩托后排一个人手拉着我的包带子,借助着摩托的速度使劲一拽,我那不甚结实的包带就断掉了,包被他抢去!
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所有的工作资料,身份证件,手机,钱包都在包里面呐!追!
因为刚才拉我的阻力,摩托很不顺畅的在马路上不断打着s型的弯,扭动着前进。我紧赶几步,想抓住车尾。可惜穿着双凉鞋,跑不快!摩托渐渐恢复了平稳,开始加速前行,我不甘心,继续在后面追着。
摩托拐弯了,想钻进附近的小道;一旦他脱离了我的视线我就再也不可能抓住他了!我心中焦急,跟着他穿越马路想抄近道堵他。
来不及反应,一辆君越直直的往我面前撞来
当时我只感觉到我被一股我完全不可能抵抗的力道掀在空中,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的感到我的大腿外侧与汽车保险杠的接触,我甚至看清楚了车前那个通用的盾牌车标,还有车内司机惊恐的眼神
感觉自己在天上飞了好长时间才落地,惯性拖着我在马路上不断的翻滚。良久我才停下来。
身体丝毫感觉不到疼,我手扶地面挣扎着爬起来,盲目的行走了几步。恐惧的发现我的右腿已经不属于我了!毫无知觉!然后一股我从未体会过的剧痛由下而上袭遍我全身。
直挺挺的,我又一次倒地
“我,不会死吧?”看着我身边忙忙碌碌的人们,我竟然平静得想到死亡。
头脑已经不太清晰了,身体已经习惯了疼痛感,接下来的天旋地转更加让我难受,呕吐感不断刺激我的大脑中枢。索性,我闭上了眼,让自己不去思考。
再次睁眼,我已经在病床上,我没有死。
几乎是立刻,我想到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我不会残疾了吧?”全身不能动弹,我努力张开嘴,啊啊的喊了两声。在一旁的护士立刻叫来了医生。
“大夫我,我怎么了?”我心情紧张。
“你出车祸。”大夫面无表情。“告诉我们家属的联系方式。”妈的,我当然知道我被车撞了!
“我,我是说我还好吧?”
“腿部多出骨折,轻微脑震荡,大面积擦伤。你运气不错,没伤到大脑和重要器官。”医生示意我不要激动。“告诉我们你家属的联系方式。”
“骨折?我不会残疾吧?”
“放心,安心配合我们治疗,不会有大碍的。”我长松一口气。
第一个来到我病房的是玫。看到我又是绷带又是呼吸管的,满脸的焦急。
“吓死我了,听到你出车祸。”我不方便说话,冲她笑了笑,示意我没事儿。
看到我似乎还算正常,玫放松了很多,坐我边上翻看病历:“你也算命大,老大正在往医院赶,他听说你的事情放下手里的活就来了。你就安心养病吧,别担心。”不一会儿,我病床前站满了朋友,同事们。
生平第一次住院,看着大家围着我问东问西,而我只需稍稍点头或者摇头示意下就算答复。很奇妙的感觉。这些也许就是我这段时间在社会上混的收获吧。
幸福感?谈不上,只是稍稍证明了我活着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父母就乘飞机来到了我身边,两个人似乎一夜间老了很多,特别是母亲,看得出昨天一夜没睡,而且一直在哭;眼睛红肿得厉害,眼窝深陷下去,头发也凌乱的顾不得梳理。
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健康一些,不能够坐起来,我努力拱拱身子,让头抬得高些,摇了摇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尽量让他们少点担心。
没用,母亲径直扑到我床前,抚摸着我的脸,泣不成声。
“妈,别这样,我好着呢”我安慰着母亲,抬头看了看站床头的父亲,自从一年前跟他吵嘴之后,我就没正经跟他说过话了。父亲正直愣愣的看着我,发现我也在瞄他,不自然的转移了视线,避免与我对视。这个在商海闯荡多年的老男人,也会害羞,而且是对自己儿子。
心里酸酸的,很想立刻站起来给我的至亲们一个拥抱用来表示我对他们的愧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婴儿一样接受他们的关爱。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只能顺从的按照母亲的要求吃着吃那,以免她更加担心。
“啊,小玫来了?坐坐,我给你倒杯水去。”母亲笑着看着玫。
几乎隔三差五,玫就会来看我,给我带几本杂志啊,拷几张mp3啊,有时还会带束花。
“不忙了,阿姨,我不渴。”玫很羞涩得回应着母亲:“我给他几本书,马上就走。”
“别急嘛,坐会儿,坐会儿。p一天到晚跟我说不上几句话,你来了正好,陪他多聊聊。我出去买点东西。”说着母亲拉着玫坐下,自己走出房间。
“呼!”玫轻舒一口气。“怎么样啊?躺这么久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得很happy吧?”
“哎,什么都好,就是无聊,好想快点能出去走动走动。”我望着木乃伊似的腿,无奈。
“别忙嘛,伤筋动骨一百天啊。”玫说。“等我发工资,给你买个mp4,下载些电影给你看看。”
“算了,算了,就你那点工资,自己都吃不饱呢,还给我买东西。到月底你穷了,还得找我借不是?”我取笑她。
“不要拉倒。”玫嗔了我一眼。“想吃点什么?我下次带给你。”
“别跟我谈吃,我现在是看到吃的头就疼,一天吃四顿饭,还水果不停的往我嘴边递,我现在起码长了10斤肉。”
“你妈真好。”玫笑着伸个懒腰。“啊我都想住次院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伺候我呢?”
“简单啊,你怀个孩子就行了。”我开她玩笑。“说不定还是两个妈伺候你呢!”
“去死!”玫啪的一下敲我的头。
“我要走了。明天要带人去虎门拍摄哦,你这一病,害得我又得跟着到处跑了。”玫向我道别。“得过几天才能来看你哦。想要我带点什么给你?”
“真这么客气啊?那好,别的不要买,给我带只烟。憋死我了。”我笑笑。
“你这人怎么就不能学点好啊?不想快点站起来了?”
“哎,那算了。我让老大给我带咯。”
“拿你没办法,你烟瘾比老大都大你等着。”说着玫起身出去。
不一会儿,玫又回来了,从口袋掏出一包好日子。她小心翼翼的看看房门口的动静,关上门。
“只许抽一口哦!”玫得意的拿着烟在我面前晃晃。
“一口,一口。”我两眼放光,伸手去接我的心肝。
“唉,你还是别太大动静了,我给你点吧。”玫走到窗口,叼起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送到我嘴边。
我含住被玫润湿的过滤嘴,嘴唇轻轻亲了下她夹住香烟的手指,深吸一口,瞬间,我的肺云雾缭绕。
这辈子最惬意的一口烟!我憋住气,让尼古丁蔓延到我五脏六腑,久久不愿意呼出。
“你一口半截烟啊!够了够了!”玫飞快抽出我嘴里的香烟。
“玫,这算间接接吻哦?”我冲她乐。
“去死!”玫又敲了下我的头,转身离开。小脸绯红。
“烟鬼仔,我早看出你在咱们这儿干不长你小子就不是池中物来,来,老大我再敬你一杯。为了就为了你为公司撞的那条腿!”老大喝多了,在为我准备的送行宴上。
还没出院,我就做好了离开广州的决定。
的确,我运气好,选择了一个适合我的工作,遇到了一群合得来的同伴,这一年时间我过得很开心,也学到了很多。
没有这一次的车祸,没有直面父亲母亲憔悴和担忧,也许我会留在广州,继续像广州那数之不尽的外来青年一样,为了自个儿的理想,为了自个的目标,将我剩余的所有青春岁月都“梭哈”在这个庞杂,危险又富有魅力的城市。
我所谓的理想,所谓的追求,所谓的目标在母亲的一行眼泪中,融化无踪。
回老家。
也许,我这辈子不能出人头地,也许我这辈子做不了所谓大师;但至少,我要做一个好儿子。
老大今天似乎很尽兴,喝高了。不省人事么。我扶着他往车上走,端详着这个快四十的汉子,一头油亮干净的马尾小辫儿里不和谐的参杂着根根银丝,赤红的眼眶下眼袋皱纹密布。他还没结婚呢。
“p。”他含含糊糊的躺在车后座对我说。“以后有难处尽管找我,老大我没什么本事,混得不好,你要是回老家再做这一行,我还是能够帮得上忙的。”我诺诺的应承着,突然感觉我有点愧对眼前这位大哥。
开着老大的大霸王,把老大送回家。玫也跟了上车,她说她不放心我开车。
11点了,马路上依然拥堵,我望着眼前红红黄黄一片尾灯,仿佛刚刚吃下肚的火锅底。心里五谷杂陈,耳畔播放着的老大最爱的beyond,听起来说不出的闹腾。关掉cd,一下子世界安静了,除了老大微微的鼾声,只剩下我和玫的沉默。
玫依旧戴着一顶大檐帽,似乎刻意压低了些,路灯投射下一道浓浓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的面庞,看不出她的表情。
“明天就走?”快到老大家的时候玫终于开腔了。
“看明早买不买得到票吧。”我默默的回答,昨天我才告诉玫和老大,我要离开的消息。
“到武汉要多久?”
“十个小时吧。”
“你收拾好了没?”
“我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就一个小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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