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喝州县,私役民夫,致道路驿骚,公私烦费。此其党罪人之罪四也。
天下藩臬诸司,岁时问遗,动以千计,势不得不掊克小民。民财日殚,嵩赀日积。于是水陆舟车载还其乡,月无虚日。所至要索供亿,势如虎狼。此其骚驿传之罪五也。
嵩久握重权,灸手而热。干进无耻之徒,附⺶亶逐秽,麕集其门。致士风日偷,官箴日丧。此其坏人才之罪六也。
嵩以蔽欺行其专权,生死予夺惟意所为。而世蕃又以无赖之子,窃威助恶。父子肆凶,中外饮愤。有臣如此,非国法可容。臣待罪刑曹,宜诘奸慝。陛下诚不惜严氏以谢天下,则臣亦何惜一死以谢权奸!
疏入,下诏狱。谪戍南宁。
穆宗立,召复故官。历郎中。隆庆五年累迁南京大理卿,进工部右侍郎。万历元年就改礼部。言官劾传策受人贿,免归。绳下过急,竟为家奴所害。
邹应龙,字云卿,长安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严嵩擅政久,廷臣攻之者辄得祸,相戒莫敢言。而应龙知帝眷已潜移,其子世蕃益贪纵,可攻而去也,乃上疏曰: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藉父权,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赂遗。使选法败坏,市道公行。群小竞趋,要价转钜。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万三千金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夫司属郡吏赂以千万,则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纪极?
平时交通赃贿,为之居间者不下百十余人,而其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人严年、幕客中书罗龙文为甚。年尤桀黠,士大夫无耻者至呼为鹤山先生。遇嵩生日,年辄献万金为寿。臧获富侈若是,主人当何如?
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无虑数十所,以豪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乡里又何如?
尤可异者,世蕃丧母,陛下以嵩年高,特留侍养,令鹄扶榇南还。世蕃乃聚狎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纪灭绝。至鹄之无知,则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骚,要索百故。诸司承奉,郡邑为空。
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而世蕃父子方日事掊克,内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病?天人灾变安得不迭至也?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嵩溺爱恶子,召赂市权,亦宜亟放归田,用清政本。
帝颇知世蕃居丧淫纵,心恶之。会方士蓝道行以扶乩得幸,帝密问辅臣贤否。道行诈为乩语,具言嵩父子弄权状,帝由是疏嵩而任徐阶。及应龙奏入,遂勒嵩致仕,下世蕃等诏狱,擢应龙通政司参议。然帝虽罢嵩,念其赞修玄功,意忽忽不乐,手札谕阶:“嵩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当并应龙斩之。”应龙深自危,不敢履任,赖阶调护始视事。御史张槚巡盐河东,不知帝指,上疏言:“陛下已显擢应龙,而王宗茂、赵锦辈首发大奸未召,是曲突者不赏也。”帝大怒,立逮至,杖六十,斥为民。久之,世蕃诛,应龙乃自安。
隆庆初,以副都御史总理江西、江南盐屯。迁工部右侍郎。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朝弼骄恣,廷议遣大臣有威望者镇之,乃改应龙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至则发朝弼罪,朝弼竟被逮。万历改元,铁索箐贼作乱,讨平之。已,番人栂犭发反,合土汉兵进讨,斩获各千余人。
应龙有才气,初以劾严嵩得名,骤致通显。及为太常,省牲北郊,东厂太监冯保传呼至,导者引入,正面爇香,俨若天子。应龙大骇,劾保僣肆,保深衔之。至是,京察自陈,保修郤,令致仕。临安土官普崇明、崇新兄弟构争。崇明引广南侬兵为助,崇新则召交兵。已,交兵退,侬兵尚留,应龙命部将杨守廉往剿。守廉掠村聚,杀人。侬贼乘之,再败官军,人以咎应龙。应龙闻罢官,不俟代径归。代者王凝欲自以为功,力排应龙。给事中裴应章遂劾应龙偾事。巡按御史郭廷梧雅不善应龙,勘如凝言。应龙遂削籍,卒于家。
十六年,陕西巡抚王璇言应龙殁后,遗田不及数亩,遗址不过数楹,恤典未被,朝野所恨。帝命复应龙官,予祭葬。
张槚,江西新城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居台中,敢言。穆宗初,复官。屡疏抗中官,尝劾大学士高拱。拱复入阁掌吏部,槚已迁太仆少卿,坐不谨罢归。万历中,累官工部右侍郎。
林润,字若雨,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临川知县。以事之南丰,寇猝至,为画计却之。征授南京御史。严世蕃置酒召润,润谈辨风生,世蕃心惮之。既罢,属客谓之曰:“严侍郎谢君,无刺当世事。”润到官,首论祭酒沈坤擅杀人,置之理。已,劾副都御史鄢懋卿五罪,严嵩庇之,不问。伊王典楧不道,数遭论列不悛,润复纠之。典楧累奏辨,诋润挟私。部科交章论王抗朝命,胁言官。世蕃纳其贿,下诏责让而已。润因言宗室繁衍,岁禄不继,请亟议变通。帝为下所司集议。
会帝用邹应龙言,戍世蕃雷州,其党罗龙文寻州。世蕃留家不赴。龙文一诣戍所,即逃还徽州,数往来江西,与世蕃计事。四十三年冬,润按视江防,廉得其状,驰疏言:“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龙文、严世蕃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心。而世蕃日夜与龙文诽谤时政,摇惑人心。近假名治第,招集勇士至四千余人。道路恟惧,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帝大怒,即诏润逮捕送京师。世蕃子绍庭官锦衣,闻命亟报世蕃,使诣戍所。方二日,润已驰至。世蕃猝不及赴,乃械以行,龙文亦从梧州捕至。遂尽按二人诸不法事,二人竟伏诛。
润寻擢南京通政司参议,历太常寺少卿。隆庆元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诸府。属吏慑其威名,咸震慄。润至,则持宽平,多惠政,吏民皆悦服。居三年,卒官。年甫四十。
润乡郡兴化陷倭,特疏请蠲复三年,发帑金振恤。乡人德之。丧归,遮道四十里,为位祭哭凡三日。
赞曰:世宗非庸懦主也。嵩相二十余年,贪裛盈贯。言者踵至,斥逐罪死,甘之若饴,而不能得君心之一悟。唐德宗言:“人谓卢杞奸邪,朕殊不觉。”各贤其臣,若蹈一辙,可胜叹哉!世蕃之诛,发于邹应龙,成于林润。二人之忠,非过于杨继盛,其言之切直,非过于沈炼、徐学诗等,而大憝由之授首。盖恶积灭身,而邹、林之弹击适会其时欤!
<b>部分译文</b>
桑乔,字子木,江都人。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十四年冬天,由主事改任御史,出按山西。山西所属的地方频频遭受侵略蹂躏,桑乔上奏请全部免去他们的徭赋,优厚地抚恤死者的家庭。参将叶宗等带领万人到达荆家庄,陷于敌贼的埋伏之中,被敌人打得大败,敌贼于是深入内地。天城、阳和两个月中五次遭受敌人的侵略。巡抚樊继祖、总兵官鲁纲以下,都被桑乔弹劾,副将李懋和叶宗等六人一并被逮捕治罪。
十六年(1537),天雷震坏谨身殿,皇帝下诏书征求言论。桑乔和同官一起上陈三事,略说营造两宫山陵,多有侵冒;吉囊恣横,边防战备积累废弛。而后在末尾说“:陛下遇到灾害就害怕,下诏令修身反省。修身反省不外乎人事,人事无过于选择任用官吏。尚书严嵩和林庭木昂、张瓒、张云都上负国恩,下背舆论,灾变的到来,是由他们所导致的。”疏章奏上皇帝,这四人都乞求罢他们的官。皇帝下诏令命林庭木昂、张云辞职,留用严嵩、张瓒继续担任原职。严嵩再次上疏分辩,并且诋毁谏言的人。给事中胡汝霖说:“大臣被疏论,引罪求退而已。严嵩负秽行,召致人们的议论,逞辞奏辩,有失大臣的体统。”皇帝下诏令进行告诫像胡汝霖所指出的那样。这时严嵩被拜封为尚书才刚半年,方养交游,张扬声誉,为晋官谋取资本,满朝文武还不知道他的奸诈,唯有桑乔首次揭发他的邪恶。
桑乔不久巡按畿辅,引疾退隐。都御史王廷相以规避的罪名弹劾他,严嵩据此构他的罪。桑乔被逮捕下诏狱,在朝廷上用杖拷打,贬谪守戍九江。在戍所过了二十六年后才死去。隆庆年初期,根据典制对他进行赠恤。
谢瑜,字如卿,上虞人。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由南京御史改任北方的京师御史。十九年正月,礼部尚书严嵩多次被弹劾请求离去,皇帝安慰他并留用他。谢瑜说“:严嵩矫饰浮词,欺君罔上,钳制言官。而且引证明堂大礼、南巡盛事为解,说诸臣之中没有为任事的人,想以此来激怒圣上,他奸状昭然若揭。”皇帝将疏章留下没有发下去讨论。严嵩上奏争辩,而且说:“谢瑜攻击我不止,想和朝廷争胜负。”皇帝于是诘责谢瑜,而特别慰谕严嵩。过了两年竟然用严嵩为宰相。
刚过一个月,谢瑜上疏说:“武庙盘游佚乐,边防按理是被毁坏而没有达到特别被毁坏。现在圣明在上,边防应当巩固却反而被大大地毁坏的原因,在于大臣谋国不忠,而陛下任用人有失。自从张瓒担任中枢,掌管兵务而天下无好兵,选择将领而天下无良将。有人说张瓒形貌魁梧,足以称为福将。如果真是边关无尘埃耸起,海宇冕然,可称之为福。现在张瓒无功而多次被加恩荫,有罪而得不到被革职夺俸,他的这种福只是他一人之福,并不是军国之福。昔年舜诛绝四凶,万世称圣。现在张瓒和郭勋、严嵩、胡守中四人,是圣世的四凶。陛下旬月之间已诛绝其中的二人,天下一致称圣,何不一并将另外二凶流放,以全帝舜之功。大学士翟鸾起于废弃中,授以巡边重任,于是优游嬉戏,浪费供给上亿。以盛行贿赂的人为才,以献淫乐的人为敬,于是致使边军更加贫瘠,边关防备更加废弛。边军若此,将怎么用他们呢?所以不清政本,天下必定达不到大治。不易换本兵,武功必定达不到强劲。”
疏章呈入,皇帝扣留不下发讨论。严嵩又上疏奏辩,皇帝对他更加慰谕,谢瑜又被责备。但这时皇帝虽然向着严嵩,还没有深罪言者,严嵩也因为初得政权,不敢公开排挤陷害,所以谢瑜能够继续担任原官职。不久,严嵩假借其他事情贬谢瑜的官职。又过了三年,大举考察官员,严嵩秘密告诉主持考察的人革除谢瑜。等到疏章呈上,皇帝下令按照贪酷的条例将谢瑜除名,谢瑜于是被废弃。终老死于家乡。
开始谢瑜担任御史的时候,武定侯郭勋陈讲时政,极力诋毁大小诸臣不足以胜任,请求再派遣内侍外出镇守。皇帝听从了他的话。谢瑜抗章上奏说“:郭勋所论奏的各种事情,所指的意向恍惚,但复设镇守,则是他的本意所集中的一点。郭勋交结勾通内侍,代他们营求,以利于他日对他们进行重贿。有言说‘官吏贪浊,是因为陛下没有心腹耳目,人在四方’。又说‘文武之臣怀奸避事,允许内臣劾奏,那么奸贪自息’。如果真的像郭勋所说的,那么内臣当权莫如正德年代时期,这是太平极治吗?陛下革除镇守内臣,确是圣明善政,而郭勋用偏私来诋毁。在朝的百官,谁不是天子的耳目?而郭勋却用不足任来诋毁他们。想让陛下怀疑天下所有的士大夫,唯独倚靠宦官作为心腹耳目,我不知道郭勋将陛下视为什么样的君主?”正巧给事中朱隆禧也对郭勋的事这样说,郭勋的奏请才被止息。谢瑜在隆庆年初期被复官,赠太仆少卿。
徐学诗,字以言,上虞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授官刑部主事,历职郎中。二十九年,俺答逼近京师。在敌人退去之后,皇帝下诏书让廷臣陈讲制止敌人的计策。诸臣大多捡拾琐细小事来应付。徐学诗愤然说:“大奸人掌管国家政权,是祸乱的根本。乱本不除,能攘外患吗?”于是他上疏说:
“大学士严嵩辅佐政权十年,奸邪贪佞特别厉害。对内交结权贵,对外勾结奸邪小人。文武官员的提拔升迁,一概索要厚贿,致使这些官员用苛捐重税剥削军民,酿成寇患。国事到达这种地步,还敢谬引好用兵不祥之说,来抵赖皇帝的查问。近来由于都城有警,他秘密地将接受的贿财输运回家乡。大车数十乘,楼船十多艘,水陆载道,骇人耳目。又收纳被夺职的总兵官李凤鸣金二千两,让他镇守蓟州;接受因年老被废的总兵官郭琮金三千两,让他督按漕运。诸如此类事情,多得难以全部列举出来。全朝文武没有不感叹愤怒的,但没有一人敢抵牾他们。这是因为他们内外盘结,上下比周,积久而成这种形势。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又凶狡成性,擅自执掌父权。凡诸司有所奏请,必定先请示他们父子,然后才敢向陛下奏闻。陛下怎能全部知晓这些事呢?
“所以严嵩的权力足以假他人之手落井下石,机谋足以先发制人,势利足以广交自固,文词便捷足以掩罪饰非。而他精悍警敏,善于揣摩,又足以趋利避害;他的弥缝缺失,私交亲密,爱施小恩小惠,巧言令色,又足以结人欢心,钳制他人口舌。因此,前后论严嵩罪的人,严嵩虽然不能在他们弹劾的时候使他们得祸,但无不假借他事托人在对官员的迁升考察的时候暗中报复他们。如前给事中王晔、陈垲,御史谢瑜、童汉臣等人,当时也蒙获宽宥,而今他们在哪里呢?陛下如果真将严嵩父子罢去,另选忠良之人代替他,那么外患就自然无不宁息了。”
皇帝览看这个奏章,很感动。方士陶仲文向皇上密言说严嵩是孤立尽忠,而徐学诗是以他自己之私对严嵩进行报复。皇帝于是发怒,将徐学诗下诏狱。严嵩感到不自安,乞求离去,皇帝优诏对他进行慰谕。严嵩上疏称谢,佯装为严世蕃乞求回原籍,皇帝也不同意。徐学诗竟然被削官籍。先前弹劾严嵩的人有叶经、谢瑜、陈绍,与徐学诗都是同乡里,当时称为“上虞四谏”隆庆初年,起用徐学诗为南京通政参议。未上任做官,就死去了。赠大理少卿。
起初,徐学诗的族兄徐应丰因擅长书法而被提升为中书舍人,供事无逸殿,这些都是严嵩所为。严嵩怀疑徐学诗的上疏是由徐应丰指使的,等到考察时,嘱意吏部将徐应丰排斥掉。徐应丰到迎和门去告别,皇帝特下圣旨将他留用,严嵩更加愤怒。过了数年徐应丰因为误写科书被严嵩向皇帝进言诬陷他,徐应丰竟然被杖打死。
赵锦,字元朴,余姚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授官江阴知县,征授南京御史。当时在江海处出现敌情,朝议在镇江设立总兵官。赵锦说:“小寇剽掠,用不着烦置重兵。”皇帝于是罢去这项提议。之后,赵锦上疏说:“淮、兖数百里,百姓多流行迁徙在外受人雇用,乞求宽他们租徭,选派廷臣督有司安抚巡视。”皇上批复准可。战事兴起,平民输送粮食马匹的人,能得锦衣卫官职,赵锦极力陈说不可。不久他到云南清军。
三十二年(1553)元旦,发生日食。赵锦以为这是权奸乱政的应验,即驰书上疏弹劾严嵩罪状。大略说的是:
“臣伏见元旦发生日食,变异非常。又加上山东、徐、淮等地仍然年年发大水,四方地震频繁,灾异不会无根据地发生。昔年太祖高皇帝罢丞相,将丞相的权力下放到诸司,为后世考虑得多么深远啊。现今的内阁,虽然无宰相的名义,但有宰相的实权,不是高皇帝的本意。不久夏言以贪暴之性,恣睢其间。现在大学士严嵩又以奸佞之雄继夏言后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巨细,无不自专。如果有人违忤他,必定得祸,百司望风恐惧叹息。天下事在没有报闻朝廷时,先报告给他知道。给他汇报事情的人,排列等候在他的门前,请求并贿赂他的人,百川汇海般聚集到他的家里。吏部考察升降官员,兵部人事调配,无不按他的意旨行事。边臣失事,一概削减军资到严嵩处贿赂,这样无功的可以受赏,有罪的可以逃避诛罚。以致宗藩勋戚的袭封,文武大臣的赠谥,这些的快或慢、是给予还是剥夺,一概要取决于他们贿赂的是多还是少。以致那些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妄自贬低自己。称号很不像话,廉耻扫地,此外还有臣不忍说的事情。
“陛下是天纵圣神,乾纲独掌。自是予夺由皇宫断决,题覆在诸司,阁臣拟旨取裁罢了。诸司的奏稿,一并听命于严嵩,陛下怎么能够知道这些呢?现在夏言被诛,而严嵩才得以作恶,夏言刚暴而疏浅,作恶容易被发现,而严嵩柔佞而机深,作恶难于被知晓。严嵩窥伺逢迎的巧妙,好像是忠勤;他谄谀侧媚的态势,好像是恭顺。他引荐培植私党,布列在要地,伺探诸臣的动静意向,无不先得知情况,所以多半能够称旨。或者伺窥圣意留心之处,据此行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借某一事体的机会,从而鼓动以大放他的毒害意气。假如陛下思考这件事,就会发现是原本发源于朝廷;假如天下指这件事,则这件事并不是出于政府。幸而动察于圣心,则诸司代替严嵩受罚;不幸而被流传到后世,则陛下就代严嵩受罪过。陛下怎能真以严嵩为贤呢?自从严嵩辅佐朝政以来是惟恩怨是酬,只要是有人送货行贿一概接收。群臣忌惮暗中得祸,因而忠言不敢直接陈述出来;四方流习贪墨之风,而闾阎一天天被忧愁所困。
“自从庚戌之后不久,外寇猖獗。陛下曾经招募天下的武勇之人来充足军队,竭天下的财力来供给军饷,搜集天下的遗逸贤才充任将领,施行超乎常等的赏赐,显示高深的皇威,以晓示内外。但封疆重臣终未有为陛下宽免日夜之忧的人。因为当权大臣行私,将吏风靡,以克扣为要务,以钻营求进为能。致使在朝廷之上,被任用的不贤,是贤人的不被任用;奖赏不当其功,惩罚不当其罪。陛下想达到太平,那么群臣不足承德于左右;陛下想遏止戎寇,那么将士不足御侮于边疆。财用已尽,而外患未见有平息停止;民困已极,而又忧虑内变将要发生。陛下躬秉至圣,忧勤万几,三十二年都是这样,而天下大势如此之危,不是严嵩的奸邪,怎么会到达这种地步呢?
“臣希望陛下观看上天的垂象,察知祖宗立法之微,大权不可移之于人,纪纲不可使之坏乱,当即罢斥严嵩,以应天变,那么朝廷清明,法纪振治。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啊。”
就在这个时候,杨继盛因弹劾严嵩被重谴,皇帝正蓄怒以待言说这件事的人。周冕争辩冒功的事也被下狱,而赵锦的疏章正好到达。皇帝震怒,在他的疏章上亲手批阅,说赵锦欺天谤君,派遣专使逮捕赵锦治罪,又对严嵩慰谕备至。于是将赵锦从万里之外押回,他多次掉下槛车,濒临死亡有好几次。等到达京城后,又被下诏狱拷打审讯,棒打四十,贬斥为民。他的父亲赵埙,这时任广西参议,也被弹劾罢去官职。
赵锦在家居住十五年,穆宗即位后,被起用为故官。提升为太常少卿,还没有上任,又晋官光禄卿。江阴年进纳子鲚万斤,赵锦上奏减为一半。隆庆元年(1567)以右副都御史的官职巡抚贵州,赵锦破擒叛苗龙得鱼乍等人。宣慰安氏向来桀骜,但畏怕赵锦,因此为他效命。赵锦被调入朝廷任大理卿,历工部左、右侍郎。曾经署理部事,于事有所争论坚持。
万历二年(1574)赵锦升迁为南京右都御史,后改任刑部尚书。张居正遭丧,南京大臣议论上疏将他留用,赵锦和工部尚书费三。。不同意才停止。赵锦被调到礼部,又到吏部,都在南京任职。赵锦说“:世宗登记严嵩家,祸延及江西诸府。张居正的私藏未必赶得上严氏,如果加以搜索,恐怕要贻害三楚,受害将十倍于江西草民。而且张居正确实是专权,但没有异志。他辅佐幼年天子,早晚勤劳,中外宁谧,功劳也有不容泯灭的。现在他的官荫赠谥和诸个儿子的官职一并随他被革除,这已足以示惩,乞求皇上同情原谅他,稍微放宽对他的惩罚。”皇帝不采纳他的意见。
赵锦二品官六年满后,被加封为太子少保,不久被加封为兵部尚书,掌管院事同过去一样。赵锦摘陈御史封事可采用的数条,请皇上下旨推行。四川巡按名隹遵怨恨赵锦,假借条奏指责赵锦为奸臣。御史周希旦、给事中陈与郊认为名隹遵不对,交章论奏名隹遵,于是调名隹遵出朝廷外任职。皇帝到山陵去,赵锦再奉敕命居守。这一年冬天,赵锦因继母死去而回到家乡。十九年(1591)召封赵锦为刑部尚书。赵锦七十六岁了,再次辞官,皇帝不许。赵锦临时住宿在苏州时死去。赠官太子太保,谥号端肃。
赵锦始终厉行清操,笃信王守仁学说,而教人则以身体力行为本。王守仁从祀孔庙,赵锦是出了力的。早先忤逆严嵩,遭得重祸。等到在贵州做官,经过严嵩乡里,看见严嵩葬在路旁,又恻然怜悯他,嘱咐有司派人护视。后来赵锦忤逆张居正被罢官,张居正被抄家时,赵锦又予营救。人们因此称赵锦有长者风度。
邹应龙,字云卿,长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授官行人,被提升为御史。严嵩专权已久,廷臣攻击他的都遭得祸害,相互告诫不敢言说严嵩。但邹应龙知道皇帝眷爱他已经潜移,他的儿子严世蕃更加贪纵,可以攻击进而除去他,于是上疏说: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藉其父之权,专利无厌。私人擅自颁给爵赏,广泛收纳贿赂。致使选举之法败坏,卖官公行。奸邪小人竞相趋至,严世蕃要价越来越高。刑部主事项治元用一万三千金买通转到吏部,举人潘鸿业用二千二百金买得知州。司属郡吏贿赂以千万金计,那么大至公卿与各方面重官,贿赂费用就更不知有多少。
“严世蕃平时纳赃受贿,为他当中间人的不下百十多人,而他的儿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人严年、幕客中书严龙文为最突出。严年尤其狡黠,士大夫中无耻的人甚至呼严年为鹤山先生。遇到严嵩过生日,严年总是献万金来为严嵩祝寿。家奴获富奢侈达到这种地步,那么主人当如何呢?
“严嵩父子的原籍袁州,而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大约不下数十所,让豪仆严冬主持这件事。他们抑勒侵夺,百姓对他们怨恨入骨。他们在外地牟求利益是这样,那么在乡里又如何呢?
“尤其突出的是,严世蕃的母亲死去时,陛下因为严嵩年事已高,特留侍养,令严鹄扶棺材回到南方。严世蕃于是集聚狎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伦灭绝。至于严鹄的无知,则以他的祖母死丧为奇货。所到达的驿站都骚动,严鹄要索百端。诸司承奉他,郡邑为之一空。
“现在天下水旱灾害仍然频频出现,南北战事时起。但严世蕃父子还日事克扣,内外百司莫不竭尽民脂民膏,填塞他们欲壑。百姓怎么能够不贫穷,国家怎么能够不衰败,天灾人祸怎么能够不迭至呢?臣请求斩严世蕃的首级于市,作为人臣凶横不忠的警戒。如果臣有一言失实,甘愿遭受杀戮。严嵩溺爱恶子,召赂市权,也应当亟放他回归故里,以清政本。”
皇帝很了解严世蕃居丧期间淫纵放肆的行为,心里厌恶他。正好方士蓝道行因扶乩获得皇上的宠幸,皇帝密问他辅臣贤不贤。蓝道行假作乩语,具说严嵩父子弄权的情状,皇帝因此疏远严嵩而任用徐阶。等到邹应龙的奏章呈入,皇帝于是勒令严嵩辞职,将严世蕃等人下诏狱,提升邹应龙为通政司参议。但是皇帝虽然罢去严嵩,仍念他赞修玄功,心中还忽忽不乐,手札晓谕徐阶说:“严嵩已退,他的儿子也已经伏罪,敢再说的人,当与邹应龙一并斩首。”邹应龙深感自危,不敢上任,依靠徐阶调和护持始任职。御史张木贾巡盐河东,不知道皇帝的意旨,上疏说:“陛下已经显升邹应龙,但王宗茂、赵锦等人是首先揭发大奸的人没有被召封,是首发者不赏。”皇帝大怒,立即逮捕他到京城,杖打六十,贬斥为民。直到后来,严世蕃被诛,邹应龙才感到自安。
隆庆年初期,邹应龙以副都御史的身份总理江西、江南盐屯。迁工部右侍郎。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朝弼骄横恣肆,廷议派遣有威望的大臣镇住他,于是改任邹应龙为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邹应龙到达后揭发沐朝弼的罪状,沐朝弼终被逮捕。万历改年号,铁索箐贼叛乱,邹应龙将他讨平。之后,番人木母犭发造反,邹应龙合土汉之兵进军讨伐,斩歼俘获敌人各一千多人。
邹应龙有才气,起初以弹劾严嵩得名,骤然达到通官显贵。等到任太常时,省察北郊牲祭,东厂太监冯保传呼而至,有专人将其引入,邹应龙看见冯保正面燃香,俨然像天子一样。邹应龙大为惊骇,弹劾冯保僭越放肆,冯保非常怀恨他。到这时,京察自己述职,冯保为了报复,令邹应龙辞职。临安土官普崇明、普崇新兄弟构争。普崇明引借广南侬兵作为援助,普崇新则召交州兵。之后,交州兵退去,而侬兵还留在当地,邹应龙命令部将杨守廉前往剿歼。杨守廉抢掠村落,杀人。被侬贼所乘,再次打败官军,人们将罪归咎到邹应龙身上。邹应龙听说自己已被罢官,不等代替的人到达就径直回家乡。代替他的人王凝想自以为功,力排邹应龙。给事中裴应章于是弹劾邹应龙误事。巡按御史郭廷梧向来不喜欢邹应龙,调查结果如王凝所说的一样。邹应龙于是被削去官籍,死在家中。
十六年(1588),陕西巡抚王璇说邹应龙死后,遗田不到数亩,遗址不过数楹,恤典未能泽及,为朝野所遗憾。皇帝下令恢复邹应龙官,对他予以祭葬。
林润,字若雨,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授官临川知县。因事到南丰,敌寇突然到来,林润谋划却敌之计。征授为南京御史。严世蕃置酒召来林润,林润谈辩风生,严世蕃内心忌惮他。酒席散后,严世蕃叫人对林润说:“严侍郎谢君,无刺当世事。”林润到官,首先论判祭酒沈坤擅自杀人之罪,将其置于法司。之后,弹劾副都御史鄢懋卿五大罪状,因严嵩的庇护,没有被问罪。伊王典木英不讲规矩,多次遭到疏论而不改悔,林润又检举他。典木英累奏辩解,诋毁林润是挟私报复。部科交章疏论伊王抵抗朝命,威胁言官。严世蕃收纳伊王的贿赂,因而对伊王只是下诏责让而已。林润于是说宗室繁衍,岁禄难以为继,请求亟议变通。皇帝将这件事下到有关部门讨论。
正逢皇帝采用邹应龙的意见,将严世蕃贬戍雷州,他的同党罗龙文被贬戍浔州。严世蕃留在家里不到雷州去。罗龙文一到戍所,就逃跑回徽州,多次往来江西,与严世蕃计议事情。四十三年(1564)冬天,林润按视江防,查访到这种情况,急驰上疏说:“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群盗,他们都窜入到逃军罗龙文、严世蕃家中。罗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心。而严世蕃日夜与罗龙文诽谤时政,摇惑人心。近来假借治第之名,招集勇士达到四千多人。人们纷纷感到忧惧,都说有不测之变。乞求将他们早正刑章,以杜绝本。”皇帝大怒,当即诏令林润将他们逮捕送到京师。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庭是锦衣官,听到这个命令后亟刻报告给严世蕃,让他到戍所去。刚刚二日,林润已经飞驰而至。严世蕃猝然不及到戍所,于是被枷械上路,罗龙文也被从梧州捕至。于是尽查二人的不法事,他们二人终被诛杀。
林润不久被提升为南京通政司参议,历太常寺少卿。隆庆元年(1567)林润以右佥都御史的官职巡抚应天诸府。属吏被他的威名所慑惧,都感到震栗。林润到达后,则采用宽平措施,多有惠政,吏民对他都心悦诚服。过了三年,林润死在官任上。年纪刚满四十岁。
林润的乡郡兴化曾被倭寇攻陷,他特上疏请求朝廷再免除三年赋税,发放库金而对他们进行救济抚恤。他的乡人感他的恩德。他死后灵柩运回到家乡,乡亲们遮道四十里,为他立牌位祭哭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