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骑着马,缓缓地穿过焦黑的田间。没有鸟叫虫鸣,也没有蝴蝶飞舞于这块荒地上,而昨天这里还长着一片金黄色的小麦。如今只看到一辆翻倒的木板货车,还有犁沟里的麦秆余烬足以证明昔日的荣景。
六个月的辛劳全部付之一炬,本来足够让他们度过寒冬的麦子都没了。
马蹄激起燃烧过后的酸味,刺激着他的鼻子。一点风也没有,在这潮湿的午后只有浓密的云层重压在头顶上空。等雨一落下来,河水就会被焦灰染成乌黑色。
他握紧缰绳。等他抓到陆欧文以后,河水将会变成红色。
老天爷彷佛在回应他这种阴郁的想法,一阵轰隆隆的雷鸣传遍旷野。在这片谷地的另一头、在一队重装骑士的防守下,一批工人正在清理田边树间低垂的枝梃。自从‘圣约翰夜’之后,有三个工人遭到韦尔斯人偷袭,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两个以及其它的十几个工人就拒绝再下田。他们宁愿去采石场扛着重得几乎可以把背脊压断的石头,也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抵挡韦尔斯人的暗箭。
他回望着玫瑰崖。尽管韦尔斯人的骚扰不断,城墙仍在逐渐增高中。在小麦被烧毁之前,他原打算在冬天把所有的工人数额补足。沿着城墙边所搭的临时工寮应该堪用,马厩与接近完工的主屋之间也有足够空间让工人在漫长冬日里有得忙的。大块石头可以修磨来铺地板,橡木屋梁也需要测量尺寸、磨平与雕刻,军械工匠也得制作绞链与门闩。
可是现在没有麦子做面包,没有食物供应那么多人吃,令他不得不把大部分人都送回英格兰,等到春天再说。
“该死的!”他咒骂道。以这种速度,他大概到老年都得困在韦尔斯了。他已经中止了在城堡外建镇的工程。谁也不愿意把家眷带来住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危险地方。没有了工人,他就不能生产粮食;而没有粮食,他也就不能再输入工人。他被欧文箝制住了。
“南边的田没有完全毁掉。”奥朋骑过来向他报告着。“我们挽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地方,大概有一亩半吧!”
“那是离城堡最远的地方,也是最难防守的。”
奥朋耸耸肩。“只剩鱼和奶酪,这个冬天得节衣缩食了。”他又打趣说:“我本来已经差不多快把去年冬天瘦掉的一圈肥肉长回来了。”
但是兰德却无法笑看这个挫折。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在反击韦尔斯人的骚扰,然而这项策略显然没有效,他必须更具攻击性一点。他喃喃说道:“这次我要给这些韦尔斯强盗好看。”
“所以我们要战争,不要和平了?”
兰德掉转马头,两人往玫瑰崖骑回去。“这些人对和平没有反应,我现在明白了他们经常内斗原来是出于本性,必须找人来给他们一顿好打。好吧!我就给他们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强敌。”
奥朋揪着自己的胡子。“这是不是说,我们要拿下村子了?”
兰德将身子前倾,他的马立即加快了步伐。“我们要拿下柯岩村。我要与陆欧文对阵,让事情一了百了。”
“陆迈铎与柯克莱呢?”
“他们老了,一旦解决了欧文,他们就会选择和平,不要战争。韦尔斯人如果没有强势的领导人接替,反对力量就会消退。我要拿下河岩村。”他又说了一遍。“必要的时候,我也要拿下亚风谷。”
我也会拿下裘琳,如杲她笨得要阻止我。
种种迹象绝对不会让人另作他想的。英格兰士兵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操练,军械匠的炉火从未熄过。即使纽霖坐在墓穴顶上,对着肃穆的夜色与智慧的星辰冥想时,他都可以听见清脆的打铁声。
他移动一下身子,始终无法得到心灵的平静。他嗅一嗅空气,闻到的是警觉、是紧张。
战争要开启了。跟英格兰人即将对这片土地所发动的血腥战事比起来,这一年来那些小小的冲突根本不算什么。纽霖很讶异这位英格兰领主竟然自我克制了这么久。他那些年纪较轻的战士,尤其是他的弟弟在这种限制之下都变得很焦躁。如今他们将把这一年来的挫怒都补偿回来。
纽霖不喜欢战争,不管是谁开战的或是为了什么正当的理由。他尊重有荣誉感的男人。、以及女人。还有小孩,他纠正着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想到了那个勇气十足的蓉雯。但他不喜欢干涉周遭这些人的生活。
通常是如此。
他把左眼的焦距对准西方地平在线一颗明亮的星星。众人总以为他拥有很大的力量,但他要是有他们所想的一半强,早就能够让自己的两只眼睛同时对焦了。要闭上他任一眼的心窗一直都是很吃力的事情。
他再度看向那颗星星。
他不应该干涉的,但他特别宠爱裘琳,也知道自己会喜爱她的孩子;如果那孩子能够逃过欧文的魔掌。
他的心平静下来了。他看见了那个孩子,这个夏天她长大了。上次他在圣史威松节时看过她,脸颊红红的,金色的头发也长了出来。可是终有一天她的头发会变成黑色的,就跟她母亲一样。
也跟她的父亲一样。
纽霖想到了兰德。兰德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裘琳到底打不打算告诉他呢?
纽霖皱起眉头,裘琳在为这个孩子担忧。他转移着眼睛的焦点左眼、右眼。他闭上两只眼睛,不想再看下去。他不能出面干涉,也不愿出息那么做。但他真想再去引导一个小孩子的心灵。裘琳现在是一个女人了,关切的是女人的问题。蓉雯还是很怕他,但是漪瑟
他含笑望着夜空,眼睛又恢复了焦距。那颗熟悉的星星也闪烁着回应他。他不会干涉的、他不会去选边站。但即使是古代的诗人也需要吃东西才能度过严寒的冬季,他要采取必要的行动以确保自己有充足的粮食。
他听见脚步声。天黑以后就没有人敢走到玫瑰堡的城墙内,至少不敢单独来。但这个夜行者是单独一人,而且并不害怕。“欢迎,费兰德。”
“我希望会在这里见到你,纽霖。我是来警告你——还有所有住在葛芬河边的韦尔斯人。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你不想把我赶出这个地方。”
“不想——”
纽霖打岔地继续说道:“也不想把这些从三位女神时代就住在这里地人赶走。”
“我只想把那些拒绝在此和平生活的人赶走。”
月光照在这个英格兰人的脸上,纽霖看到他的脸就心安了。纽霖更仔细地盯着他看。”
陆迈铎死了。”
陆迈铎死了。兰德听见了诗人这句惊人的话。陆迈铎死了,裘琳现在是寡妇了,她的孩子成了孤儿。
他摇摇头,他不要去想那种事。这消息的真义是说:现在是陆欧文率领着谷地这里的韦尔斯人;至于裘琳怎么样并不重要。
但纽霖却有不同的看法。“你曾想让她嫁给你的弟弟,说不定现在这又成为获得你想要的和平的方法了。”
兰德嘲涩地笑了出来。“如果只有单方面想要,还是不可能有和平的。若说陆迈铎的死有什么影响,首先就是欧文会采取更残暴的杀戮行动。”
“那跟我的建议没有关系。”
兰德不想考虑纽霖的建议,而他怀疑这个怪老头知道他的想法。对于裘琳在他情绪上激起了什么样的折磨,纽霖究竟还知道多少呢?“等我解决了战争的问题,才会去担心和平的问题。”
诗人沉默下来。一只孤独的鸟儿咕叫起来,是一只猫头鹰在准备猎食。
“我是来警告你的。”兰德继续说道。“让你有所准备。会流很多血,一直到我跟欧文面对面的时候才会结束。”
“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纽霖只是简短地答道。“大部分的人也不会离开。”
“我也不会。”
“你现在打算留下来了?”
兰德皱起眉头。﹁我不打算被人赶走。我如果要离开,也将是因为这里不再需要我了。”
“需要你。”诗人应和着他的话。
这个人想要激怒他。兰德双臂抱胸。“我是奉国王的命令来这里建一座坚固的城堡,以确保所有住在这里的人和平生活,不管是英格兰人还是韦尔斯人都一样。等这项任务完成,我就会回伦敦去。”
“可是你的弟弟会留下来。”
而且会需要一个妻子。
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彷佛悬浮在半空中。
兰德咬着牙。“他会需要娶妻,我也会鼓励他娶韦尔斯女人。如果他想要娶裘琳,就随他。话说回来,我想知道陆迈铎是怎么死的。”
诗人耸耸正常的那边肩膀。“听说他是胸口突然发痛,据说是他的心脏。不过也有人说他手摸的部位比较低,是在腹部。”
“他的腹部?”兰德僵住了。“中毒?”
纽霖移开目光。“谁知道?他已经很老了。”
“谁会想要毒死他?”诗人没有回答,兰德自己说出了答案。“一个将会继承父亲地位的儿子、或者是一个厌倦了老丈夫的年轻妻子。”
“你相信如此?”
兰德望向别处。什么样的魔鬼会让他说出这种话来?“不会,我不相信。但欧文会是这么一个敢毒害父亲的懦夫吗?”
“你们英格?宫廷中没有这种懦夫吗?”
兰德冷哼一声。“每个地方都有这种人,每个村子都有。”
“也会有被消息误导的时候,但我们已经远离了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你打算消灭那些反对你们英格兰人留在我们土地上的人。还有什么事吗?”
兰德想叹气,但忍住了。他没有什么别的话想说出来,但他心里对许多事情都有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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