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

   “卓凡那么好，对我好，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可我不想嫁，我是不是脑子坏了？”

    “你不爱他。”

    冰阙的音调一下子变得坚毅，像是正中靶心的箭。

    红笑拼命摇头“不会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他对我好，是我唯一接触过的男人。我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很温暖”

    冰阙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喜欢，不是爱。”

    红笑抬头，跌入他的冰蓝色眼眸，眼泪模糊了双眼。

    “你知道么？你变了。”

    “我花了千年的时间寻你，只是为了那个承诺。”

    公元前3世纪

    吉日的前一天，酿酒师发现红笑不见了。

    她的房间很凌乱，地上的红绸晃得刺眼。

    那是笑儿的嫁衣，被手撕得粉碎，血一样地鲜红。

    酿酒师的瞳孔放大，一把抓住赶在后头进来的冰魄。

    “你究竟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老人的眼里有浑浊的泪。

    冰魄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未半，老人终于恢复了宁静，放下了冰魄。

    “这就是笑儿的命啊。我原以为她嫁了人就会摆脱命运，谁知她终究和她的母亲是一样的。”

    冰魄没有出声，看着眼前的老人在瞬间变得苍老。

    “你已经告诉了笑儿你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听笑儿的故事？”

    烛光有些昏暗，那原本是笑儿的洞房红烛。

    老人吸了口烟，微微闭上眼睛。

    “笑儿的娘是首领虏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冰魄吸了口冷气。

    “笑儿告诉你的并非是这样吧。那是我欺骗了她。笑儿的母亲是中原的贵族，首领去中原的时候侵略了他们家。她娘早就是别人的妻子，而且有了身孕，可她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对着首领笑了”

    冰魄似乎看到了那女子的笑，千娇百媚，让人无法抗拒。

    “首领将她带回，可她毕竟是个妇人，首领不好将她留在身边。于是就将她赏给了我。”

    “我当时还很年轻，看到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她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求我不要伤害她的孩子，还说只要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她愿意永远留下来做我的妻子。”

    “为了掩人耳目，我和她成了亲。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白天在酒台酿酒的时候她酒给我送饭。久而久之，我真的酒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了。女人怀胎十月很辛苦，她又是中原人，根本不习惯草原上的生活，更是受尽了折磨，终于还是在临盆那天”

    “她临死前给女儿取名笑儿，希望她能快乐地跟天上的浮云一样。”

    “笑儿长得很像她娘，首领有次来拿酒的时候看到了她，一眼就认出了笑儿便是当年那个虏来的女子的女儿，本想就此掩埋这段回忆的首领要我千万不要让笑儿的事公众。谁知他的儿子爱上了笑儿的酒”

    酿酒师不再说话，点燃的烟在这方空间里袅袅上升。

    冰魄握紧了手中的汉白玉，眼眸变做冰蓝。

    “我知道笑儿是无法属于这里的，长久以来，她都想她娘一样。她的肌肤那么美，她的笑那么美，她的心也那么美。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留不住她的，所以就答应了首领的要求，我以为一切都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了。可是你出现了，我知道笑儿是再也留不住了。”

    “你应该知道，笑儿喜欢你，她本就不属于草原，她属于她的那片天。我知道笑儿一定会愿意跟你走的，你去找她吧，把她带走，和你在一起，她会幸福的。”

    说罢，老人离开了帐篷。

    2020年

    红笑被冰阙的话愣住。

    冰阙的眼神那么认真，他一点一点靠过来，将头抵住她的。

    “笑儿，笑儿”

    他那沙哑的声线如此蛊惑，让红笑迷失了心智。

    “你，不要这样”她没有挣扎，出口的话有气无力。

    “千年，是我的错，你终究还是没有想起”

    说罢，他的眼眸变做冰蓝，放开了红笑的手。

    “走吧。”他起身“我送你去礼堂，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红笑看着冰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还是慢慢起身，随着冰阙走了出去。

    外面得阳光疼的刺眼，似乎在为自己的将来赐福。

    冰阙走在前面，一路上都不说话。

    红笑脚步依旧是铿锵的，没有丝毫凌乱。

    一旦走至阳光下，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智的女人。

    眼神变做冰冷，努力使自己的脑袋变空，红笑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

    “座我的车吧，你所作的一切我应该有所回报。”红笑掏出钥匙。

    银色的别克在阳光下闪光。

    “参加我的婚礼，卓凡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婚礼的现场已经很热闹。

    一身黑色西装的卓凡搐着手机在人群中探头。

    终于，那辆熟悉的银色别克开到了车道上，卓凡呼出一口气，跑过去。

    “红笑，你终于来了。”卓凡看着红笑从车中探出脑袋，原本红润的脸颊有些苍白。

    “怎么了？”他心疼。

    “昨晚喝醉了，抱歉。”红笑的嘴角没有微笑。

    “快去换衣服吧，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卓凡这么说着，才发现车上的另一个人。

    那个有着诡秘的，冰蓝色瞳孔的男人。

    “他是我酒窖的员工，来参加婚礼不为过吧。”

    红笑说完出了车，向化妆间走去。

    卓凡看着她走远，身侧的手握紧。

    洁白的婚纱，百合花细腻的点缀，手中的花环娇艳欲滴。

    红笑的出现使在场的所有都都惊叹出声。

    她看到父亲满意的笑脸，老人的脸上有止不住的快乐。

    可她的脸上，依旧找不出一丝微笑。

    卓凡轻轻挽住红笑的手臂，走向牧师。

    牧师的话如此绵长，红笑有些漫不经心，当听到你是否愿意的时候，红笑轻轻启齿：

    “我”

    “笑儿，不要！”冰阙不知怎地站出来，眼眸变得越发深蓝。

    红笑看着他，那颈项间的半块汉白玉在阳光下闪光。

    那闪光透进心里，激醒了沉睡依旧的记忆。

    “冰魄”

    公元前3世纪

    冰魄终于在那个岩洞里找到笑儿。

    笑儿睡着了，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眼角挂着泪珠。

    冰魄轻抚她的长发，乌黑的头发在他的指尖滑下来。

    “冰魄”笑儿在梦中呢喃，下意识抓住了冰魄的衣袖“我怕黑。”

    冰魄的嘴角勾起微笑，靠在笑儿的旁边坐下。

    胭脂，这就是你给我选的人么？

    笑儿从一场梦中醒过来。

    梦中她成了首领的媳妇，冰魄的眼神变做蓝黑。

    她想抓住他，可惜扑了空。

    “你醒啦！”她听到了那个声音，手指一下子抓紧。

    “冰魄”她看着眼前的他，揉着眼睛。

    “你爹担心你了，知道么？”他这样说。

    “你来接我回去么？”笑儿的神情冰冷“我不会嫁的，就算是你说的我也不会听。”

    “笑儿，不要任性，我们是不可能的。”冰魄淡淡。

    “为什么？”笑儿放开他的衣袖大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有胭脂的存在。我不在乎，我是草原上长大的，我没有你们中原人的扭捏，我喜欢你，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我不会回去的，哪怕死在这里”

    冰魄一下子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笑儿，我是个逃犯，跟着我不会有好处的。”

    “不要，冰魄，不要丢下我。”笑儿的眼泪流下来。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我会喜欢你，我不会是你的累赘。”

    “我喜欢你。”冰魄的声音很温柔“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这不是因为胭脂，是我自己真的对你有了感情。我不想害你。”

    “冰魄，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可以。”笑儿的哭声那么惨烈。

    “快来人，这里有声音。”

    洞外想起一片骚动，笑儿一个激灵。

    “被发现了”她的声音透着绝望。

    冰魄的眼神又从冰蓝变成蓝黑，轻轻放下笑儿。

    “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你要做什么？”笑儿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带你走，就必须有路。”他的声音如此坚定。

    笑儿抓住他的衣袖，摇头。

    冰魄慢慢取下腰间的汉白玉，一用力，将它变做两半。

    “拿着。”他将半块玉佩塞在她的手心。“我会回来的，相信我。”

    笑儿看着手中的玉，终于放手。

    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浮云一般地干净。

    “我等你回来，记住，我的微笑永远只为你而绽放，这是我的承诺。”

    2020年

    他们坐在酒窖的工作室里。

    红笑的脸颊微红，斜靠在冰阙的怀里。

    “冰魄”她这样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幸好还是记起了一切。”她的声音有些无力，不过微笑还是浮了上来。

    长这么大，终于明白了微笑的含义。

    冰阙看着怀里的红笑，她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大草原上的笑儿，不再是那个明亮的浮云。她如此精干，如此果断。

    但终究，还是他的笑儿。

    交握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两个人的脸上同时绽放笑容。

    “我答应过卓凡，婚礼的时候会让自己笑到最美。”红笑小声“可惜还是没有完成他的心愿，只因为在千年以前就把笑送给了你。”

    冰阙的脸上带着宠腻，揉乱红笑的头发。

    “当初我们就那样分开，你还记得么？”

    红笑摇头：“我只记得我们快乐的时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冰阙吐出一口冷气，那腥风血雨的夜晚，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来一次了。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红笑说着起身，向冷冻库走去。

    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多了一瓶酒，泛着冰蓝色的光泽。

    “这是我昨天调的，原本打算结了婚给卓凡喝的。可惜，这酒选择了你。”

    她笑着开瓶，瓶里冒出冰蓝色的雾气。

    冰阙接过酒，就着瓶口抿了一口。

    淡淡的酒精，竟带着丝丝咸味，让人在瞬间得到满足，浮出笑脸。

    “这是醉梦，可以让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只有在看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喝，才能有幸福的感觉。”

    红笑接过瓶子喝了一口，浮云一样的笑容堆满脸颊。

    “若是见到的人并非自己的最爱，喝酒的人便会知道这酒的秘密。”

    “红笑！”

    卓凡从外面闯入，看到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握紧了拳头。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他的声音是她不熟悉的冷酷。

    “还有你，冰魄！”他牢牢看住眼前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纠缠笑儿？难道千年前的事情你还要再让它重演一次么？笑儿忘记了一切，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冰阙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当然记得那个夜晚，他拼了命地厮杀，到头来不过徒劳，最后他还是被眼前的这个人——首领的儿子掳获。笑儿被他带走了，他看着笑儿绝望的眼泪在她的脸颊上蔓延，他的心入撕裂般疼痛

    卓凡看出了冰阙脸上的痛苦，他有些得意地翘起唇角，从怀中缓缓掏出半块汉白玉：“知道为什么笑儿始终都没有记起一切么？因为自我将她带回去的那天起，我就将这块玉拿走了，笑儿因为你的死而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独独只记得酿酒的方法。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你大概还不知道笑儿之后的酒有多么地出色吧”

    “够了！”

    红笑放开冰阙的手站在他的面前。

    “给。”她递过手中的醉梦“这是做给我们的酒。”

    卓凡愣了一下，转而唇角带笑，接了过去，灌了一口。

    眉头不由皱紧，一股咸味顿时席上心头。

    “这酒，怎么那么难喝？一点都不像你调的。”

    “这是我调的。”红笑点头“可惜，你不爱我。”

    红笑的声音如此坚定，卓凡的脸上露出惊慌。

    “红笑，我一直都爱你。”卓凡的声音又变得温柔。

    “不，你只是为了你的目的而娶我。”红笑笑着望了望冰阙“他才是爱我的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酒。若是喝了它感到极咸，就会明白它的秘密。”

    “笑儿”冰阙看着红笑，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我真的忘记了一切那又怎样？至少我记得，当初你娶我就是为了这种酒，这是千年之前就已经酿出来过的，你看着我酿的酒。卓凡，你想知道这酒的秘密，所以要我父亲答应将我嫁给你，可惜，忘记了一切的我是绝不会再酿出这样的酒了”

    “而现在，你只不过又一次看中了我的家世，千年轮回，我知道自己逃不掉，既如此，那就不妨告诉你这酒的秘密好了。”

    “这酒里有我的眼泪。”

    红笑握紧冰阙的手，看着卓凡。

    “卓凡，谢谢你一直都对我好。我欠你的我会还，但我不会嫁你。”

    卓凡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露出一丝无奈。

    那半块汉白玉掉落在地，却奇迹般地没有粉碎。

    “你们走吧。”

    2025年

    快速地在酒器里加上一点白兰地，红笑快速地摇晃着手中的酒器，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你要的酒，先生。”为客人倒出酒，将余下的工作交给服务员，红笑离开客人的位子来到自己的吧台。

    吧台的不远处的舞台上，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缓缓和着吉他唱出这个时代流行的曲子。

    红笑朝那个方向微笑，听着手中的酒触碰到高脚杯的声音。

    有些脆弱，却固执着存在。

    红笑在关门的时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笑儿，辛苦了。”冰阙的声音如此柔和，令红笑一阵酥痒。

    红笑回头的时候笑得灿烂如花。

    “走吧，我怕小丫头会偷喝醉梦。”冰阙说，红笑拽着冰阙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红笑伏在他的耳边喃喃，她的脸变得通红。

    冰阙的眼神由深蓝变成冰蓝。

    “笑儿！太好了！”

    他抱起笑儿在空中旋转。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不免红了脸，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此纯粹。

    千年的爱情，终将修成正果。

    不久，小丫头就会迎来新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