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

这里的温暖所打动的人。卓杨和冰洛，这对兄弟将他们的爱心容进巧克力里，于是，它们就有了甜到心里的魔力。

    巧克力的包装自然也是不能马虎的，为此，冰洛和卓杨有过很多不同的包装手法，每一季的包装都是不同的，每每买他们的巧克力，我都会将那些糖纸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夹入我的日记之中，长此以往，我的日记也变得甜蜜起来。

    冰洛是那种不会大笑的人，像是绅士那样，他很爱自己的弟弟，也很爱巧克力的制作。

    当我看着他制作不同的巧克力的时候，仿佛父亲的温暖又回到我的心里。冰洛总是在做新的巧克力，他说自己最大的愿望便是做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口味与样式。

    卓杨和我相同的年龄，却是孩童般美好的人，他将巧克力放到我的面前，期盼着我将它们吞下去，然后微笑着说好吃。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们自己的病，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忘记卓杨手中的巧克力的味道，以及之前对冰洛说过的关于制作的话，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叫他们发现。于是我很认真地记下自己一天里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的，我开始害怕，我害怕一旦他们知道了真相变会像母亲那样离开我。

    卓杨的笑，还有冰洛的温暖，我真的不愿意再还给上帝了。

    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夜晚都在祈祷，我对上帝说，您已经带走了我的父亲以及母亲的爱，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我愿意拿自己脆弱的生命，换取短暂的温暖。　　　可是事情终究在那个秋天叫他们发现了。

    我去主治医生那儿取药，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撞上了冰洛。

    “为什么瞒着我？”他的目光冷冷的，却透着焦虑。

    “我的病不会好。”我这样说。

    “我们认识快一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们么？”冰洛抓住我。

    “我是不相信自己呀！”我喊出了声“我怕自己有一天会走，然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我了。父亲走了，母亲也不要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可是我遇到了你们，是你们让我感觉到了温暖，是你们让我知道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用的。我开始害怕，若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们还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么？”

    冰洛将我揽紧怀里，他的怀抱，阻挡了那个秋天，寂寞的冷。

    我感到安心，我将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写下来：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将你当作亲人了。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同样拥有你所向往的东西。现在的你并不孤单，我会陪在你身边，给你做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

    我小声问自己，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看作，是他许诺我的誓言？

    这些话，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可它却一笔一画记在了那个本子里。

    这一切都是赖不掉的。　　

    冰洛待我更好了。

    他让我搬去了作坊，同他们在一起做巧克力。

    他从不让我累着，哪怕是额头上的汗珠他都会小心帮我擦去。

    卓杨的笑也不那么明亮了，我明白他的心思，可我真的无法再保证什么。

    冰洛做的巧克力愈来愈多了。可每一次，当他完成一个新品种的时候，他总是叫我耐心等待，说那些都不是属于我的巧克力。

    “我答应，要做出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们的巧克力。”

    那句话是他写在我的日记本上的，每一笔，都刻在了我的心里。

    在这里，我们是家人。

    我想对天国的父亲说，女儿找到了家人，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生活过得很好，巧克力的味道也没有变，那是一个孩子期待亲人的甜腻与浓香。　　

    卓杨问我：

    “罗兰，你会不会同哥哥在一起？”

    我红着脸别开头。

    我不知道，真的。曾经的我一定会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可以一个人很好地活下去。可现在的我，早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冰洛的哄声中喝下那药水，再吃一块他亲手做的巧克力，或者是同他一起推销甜心的巧克力，看着人们快乐的笑脸。

    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始依靠冰洛，甚至是独占冰洛，这样的想法叫我心慌。

    卓杨的眼中有失落，不过还是微笑：“罗兰，你嫁给哥哥吧。这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他这样说着。眼中充满期待。

    我打乱他的头发大笑，借此掩盖住心中小小的悸动。

    卓杨，对不起，可惜，我没有这个福份。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冰洛看着我们打闹，他早就明白了我的决定。　

    我的病开始恶化了。

    我开始不记得小店中的巧克力品种，甚至是忘记小店的名字。

    “我们的小店叫甜心，意思是吃了我们的巧克力会让人甜到心里。”

    冰洛不厌其烦地每天重复给我听。

    我抓住冰洛的手发抖，流泪。

    “冰洛，冰洛。”我这样叫他，希望自己至少记住他的名字。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轻抚我的脸颊。

    “我不让自己忘记你，你还没有做出我们的巧克力；你还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你还没有”我说不下去了。

    冰洛轻轻吻我的额头，眼睛直到嘴唇。

    那个感觉也早已淡出我的世界。

    日记里留下的是他的字：“我喜欢你。”　　

    母亲的再次出现叫我感到突然。

    她的模样很高贵，却不是我记忆中的安详。

    “医生将你的病告诉我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去国外疗养，国外的医疗设施一流，有利于控制你的病情。医院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这是定期机票和外币，你可以在三个月内的任何时候出发，费用问题我也会解决，你不用担心。”

    母亲的话像是例行公事，说得如此残酷。

    我不记得是怎样拿下那些东西，回到甜心的。

    总之我在冰洛的怀里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从此再不会掉眼泪了。

    “你想走么？”他是这样问我的。

    “不，可是却不得不。”我苦笑。

    “留下来吧，我的店虽然不大，可是却足够我们生活了。”他头一次这般孩子气。

    “这样会连累你的。”我靠在他怀里“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我不愿意在未来的某一天问你：‘你是谁？’我真的不要你看到那样的我。我希望自己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喜欢巧克力的女孩子。”

    “可我是不在乎的。”

    “我在乎啊。”我长叹“我在乎自己的不完美，我在乎自己不知道你，我在乎当我像陌生人一样叫你的时候，你的心痛。冰洛，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好不好？你会慢慢淡忘我的，你会找到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你会爱她，她会爱你。你们会有自己的家。卓杨也是一样。你们只要在心里留一个小小的位子给我，就够了。”

    那一晚，我似乎是在冰洛的怀中入睡的。　　

    我搬离了甜心，回到原先的弄堂。

    那里的邻居听说我要出国都替我高兴，我只能勉强接受他们的祝福。

    我的幸福终究是结束了吧。

    六

    三个月过得很快，我办好了一切手续。

    冰洛没有来送我，卓杨来了。

    “这是哥哥给你的。”他将一个包裹精美的礼品盒放在我手上。

    “冰洛，他还好吧。”我问。

    当时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哥哥不知怎么了，埋头苦做巧克力。”卓杨挠着头“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可是哥哥他并不快乐。罗兰，你真的非走不可么？难道就不能为了哥哥留下来？”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笑“你哥哥会好起来的。”

    “哥哥说了，他不会忘记你的，你就是我们的亲人。”

    我拼命忍住眼泪。父亲，你听到了么？女儿终于找到了亲人，他们像您一样那么宠爱女儿，即使是忘记，我也不会后悔了。　

    在飞机上我拆开了那个盒子

    是巧克力！而且做成了天使捧心的模样！

    冰洛在里面夹着的纸条，至今任夹在我的日记里。　　

    罗兰：

    我知道你是不会改变你的主意的。

    我只能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是甜的，你的到来给我们两兄弟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你的坚强也一度让我折服。有的时候真的想跟你说，脆弱一次吧，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抱着你说，有我在，一切都没有问题。

    我们早就是家人了，从我第一天认识你开始，我就已将你视作自己最爱最亲的人。我知道弟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许诺什么，因为这是我和弟弟间的较量。看来上天还是垂青我的，你最终选择了我。我无法形容我的快乐。

    和你一起的一年，像是梦一样的滋味，连巧克力的香浓都无法锁住这样的美好。

    我知道你终究是要走的，我真的不想阻拦。

    还有你现在看到的巧克力，那是很早以前就构思好了的，你我的巧克力。我迟迟不愿将它做出来放在你的面前，因为我怕一旦我们的誓言完成，你就会走，可惜我错了。那与誓言是无关的，你终究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走了。

    这个巧克力是有名字的，它叫做甜心。

    意思是：甜到心里。

    我不会忘记你的，即使你忘记了一切，我会依然记住每一个点滴。　　

    冰洛　　

    我依稀记得自己将巧克力塞进嘴里，于是我醉了。

    我敢打赌，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巧克力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不再碰巧克力了。

    我怕自己会忘记当时的味道，会将别的巧克力的味道附加上去。

    我想要的，只是纯粹的，甜心的味道。

    尾声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

    出国以后的事，多半都是琐碎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有关甜心的故事，我终于将它呈现出来。

    现在的我，守着模糊的回忆度日，有父亲的，有邻居的，有两兄弟的，以及那个甜心。

    糖纸上的香味是不会变的。即使是有一天，我真的输给了我的病，将我所有的美好留给上帝，我却依旧感谢上帝将这生命中最美的一段赐给了我。

    我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放着那本日记，每天我都会重温一遍。里面有父亲的巧克力，冰洛的巧克力，还有我心里的甜心。

    我的心一直都是甜的了。　

    出国是我一直的愿望，现在实现了那么久。母亲依旧会带来用不完的钱，我在这里的日子很平静。

    可惜没有父亲的陪伴，以及那个模糊的微笑的陪伴，我在这里的生活有一点点的孤单。

    我倔强着只承认一点点，对我来说，每一天的生活，就像是重复的倒带，我不知道昨天做过什么，今天是否重复了昨天的生活，又或者，来到这里以后，每天的生活，永远都是一样的了。

    我只是守着那段记忆过活的人，像一个怕被抢劫的小孩子，生怕哪一天，上帝收回我这仅剩的宝贝，我的甜心，那时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我终于完成了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将这个不算感人的故事写下来，留给可以记住这一切的人。

    我不奢望这个故事能感动到谁，至少，它真的是我那丁点可怜记忆中的宝贝了。

    希望，还有人，记得：

    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