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在原地的狄羿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门外,传来李行煜的声音。
“小纯、小纯,别走那么快啊!”接着是重重的坠地声,狄羿眼皮一跳。
“欸!小纯,你别吓李教授啊!小纯,你醒醒──”一道黑影如疾风似的掠出门外,李行煜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忽然昏倒在地上的小纯就马上被人抱起,视线循着小纯的身体上移,赫见狄羿脸色铁青地看着已失去意识的容颜,吩咐道:“哈达,备车!”李行煜站起身,看着步履如飞的主仆俩,急忙追上。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他觉得刚刚狄先生的声音,好像有点颤?
漆黑,潮湿,几近暗无天日的斗室中,每一口呼吸,纳进肺叶的尽是浓浊腥腐的气味。
角落里,一具瘦削的少年躯体躺在地上,破烂的短裤下露出形销骨立的双腿,蜷曲着,赤裸的脚板抵着冰凉的墙壁,沙漠的夜晚气温至少零下十度,他像是不惧寒意似的,许是因为肉体的疼痛已覆过寒冷,他身上裸露的肌肤无一处没有伤痕的,新痕旧痂遍布,臂上的血已凝固,他半睁着眼,吃力地大口呼吸。
他的吐息,是断续的,像苟延残喘的老者,歇力地吸入更多的氧气。
双目努力适应昏暗的环境,发现有半块被啃过的面包被弃在地上,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1“锵锵──”铁门被敞开,闻声,他僵凝不动,连唾液都不敢咽下。
高大的黑影背光而来,走到他面前,半开的眼缝看见那熟悉的平底鞋与及地的白袍,他早猜到,这些人不会放过他,或者该说,是他们任何一个。
男人轻而易举地揪起少年,严厉地打量少年全身上下,眼尖地看见他嘴角的面包屑,脸色一变,将他掷向墙上,瘦小的身躯反弹跌坐回地面。“敢偷吃?你这个不安分的小子,今天的交易差点被你搞砸,你还想吃?”买回来的五个小孩中,就属这个最难驯,若非瞧他资质最佳,早就杀了他。
男人随即一脚踏在少年平坦的小腹上,警告道:“安的教训你看到了,别妄想离开!若熬不过,就去死!”
男人以为他今天搞砸交易是为了离开,他连扯唇的力气都没有,唯有在心底嘲讽地笑着。
“听清楚了吗?”男人的脚尖踏得更用力,非要他回答不可。
“是,长老。”尽管身上的伤令他连嗫嚅作声亦很困难,但为了保命,还是强忍着敷衍作声。
男人不屑低哼,暴躁地回身离开,当铁门再度关合,平躺在地上的身体才得以放松。
离开?他根本不曾动过这念头,安是他们五个之中最懦弱的,什么都不敢碰,还笨得在受训期间试图逃跑,下场自然是被鞭打至死。
为什么我这么不幸有了你?
那女人,在遗弃他前,是这么说的。正确来说,该称她为他的生母,被与族中通商的外国男人侵犯,留了种,偷偷生下来,听说她怕被族人发现,会以投掷乱石之名处死,决定卖了他。
不幸到底是谁不幸?瘦弱脸上最出色的湛蓝瞳孔里,浮出讽刺,腹间传来剧痛,他想起方才那最爱虐待他们的长老,终有一天,他会让男人承受同样的痛楚──为什么我这么不幸遇见你?
自回忆中返回现实,狄羿紧紧地握着那娇弱的小手,虚弱的童以纯就昏睡在病床上,医生和护士都拉不走这男人,看起来是个深情的好丈夫,加上他有个巨人似的保镖,唯有由着他在旁边等,他们则检查病人的情况。
那天,在历的别墅里,她崩溃痛哭,她的话与那女人说的是恁地相似,他就有预感,她会离开。
“先生。”医生唤他,看他抬头,才道:“你太太没什么事,她只是疲劳过度,加上怀孕,所以才会昏倒。”
“怀孕?”半晌过后,他的眉心不禁轻拢,不太确定地反问医生,也没纠正他们的关系。
他不曾想过会有子嗣,最初留下她,跟其他女人一样,在棕榈岛居住的那段时间,他曾安排她服用避孕药,只除了他追到发布会场的休息室里的那一次,他们都没有做防护措施,令她怀孕,的确没什么不可能。
“对,从她上次经期开始推算,已怀孕一个月。”虽然他看起来很担忧太太的情况,但作为医生,还是略微不悦地告诫:“不过,她的身体太虚弱,你该好好照顾她,不然意外流产的风险会较高。”
“我会的。”狄羿颔首,眼神中净是坚决“谢谢。”
“嗯。”确认这男人听进他的话,医生在报告上签名,挂回病床前的架子里“晚餐后我们会再来巡视的。”医生跟护士迈步离开,哈达也识趣地带上门,退出房外等候。
四周回复宁静,靠坐在床边的狄羿始终执着她显得冰冷的小手,他沉静地望向她,深凝的眸光描划着那小巧秀致的轮廓,脸色苍白,平日灵动明亮的大眼睛闭上,若非听见那浅浅的呼吸声,她就像是尊搪瓷娃娃,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一不小心,就会摔碎。
眸光缓缓往下移,在她平坦的小腹间停驻,那里,有他们的孩子。
他不应该有弱点的,女人、小孩都不该有,但他偏偏就是下不了手,也不能下手。
掌心中的小手微抖,他惊觉地捉紧,床上的人儿黑睫如蝶翼般轻轻拍动,揭开眼帘,朦胧未醒的眸子环顾左右,问道:“这里是”
“这是医院,你昏倒了。”
循着声源看去,童以纯撞进了一双碧蓝的眸中,不敢猜测那其中埋藏是否忧心和放松,她闭眼,别过头,道:“我不想看到你。”感觉到右手被包握,她用力扯脱掌握。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彷佛听不见她的驱逐,迳自说着,但记得放手。
“我说,我不想看到你。”听到他难得的滔滔不绝,她心绪起伏不定,清醒了,昏倒前的记忆却排山倒海地涌来,伴随着那甩不掉的心痛。“你快走!”
“饿了吗?”他问。
她忍不住转回头,看着他,难掩激动。“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现在我清醒了,我的身体我自己会顾,不劳你费心,你快走!”说到最后,她甚至推他的肩头,赶他离开。
“医生说,你需要调理身体。”他还是不动如山。
“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为什么总是要无声无息地出现,装体贴装温柔?这俯仰间可左右世界的男人,不是不顾人死活的吗?这么执着,又并非爱她,那是为了什么?她很累了,不想再揣测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你不走,我走。”她动身就要下床,却马上被他制住。
“别乱动,你怀孕了。”他不知道她在逞什么强,只顾将她按回床上,没留意到她惊讶呆滞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他耐心地重覆“医生说已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她同样想起休息室的那场意外,这突来的消息无法立刻消化,以致身体又被放回床上都全不知晓。
所以,他才留下来?因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种?
“孩子,是我的。”她轻声说,接受了腹间正孕育着新的生命,她的心境渐渐平静起来。不过,有了孩子,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变,反正她清楚,孩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若他需要,早就有一箩筐。
“孩子我也有份。”他拧眉道。
她撇过眼,只抚摸着腹间,虽然知道孩子尚未成形,心头却淌流着柔软的感受。“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可以走了。”
他不语,仅凝看着她垂头柔和的侧脸,她不管他在想什么,等着他主动离去。
“我不会走。”他俯身,不问她的同意,吻上她的额角,在她讶然抬起的眸心里,映着他毋庸置疑的专注和决心。“你休息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话毕,他旋身走开,遗下躺坐在床上的她,静静目送他宽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