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谦吐出辫子,朝目瞪口呆的步云说:“照她的话做!”说完头也不回的扛着她走出花厅。
小姑娘慌忙披上衣服,鞋也没穿就奔出来,穿过一群张着嘴的木头人,咚的就在通道上跪下,大声的喊着“公子!小姐!你们的大恩大德小玉无以为报,小玉给你们磕头,来生再报!”
另一间房里的西方人,把刚才的闹剧全听得一清二楚,阴沉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
“小姐?原来她是个女人,太好了”他用德语自言自语。
站在他身边的副手接着说:“将军,我真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她真的和死去的夫人长得好像,把她的眼珠和头发的颜色改变,简直就是夫人!”
将军抬头露出肯定的表情。“是的,我也是如此觉得。去把那个负责的女人叫来,我有话问她。”
老鸭来了。“敢问将军有何吩咐?”
“刚才背人出去的男人是谁?穿着官服的那一个。”
“将军,那人是九王爷,是前一个皇帝的弟弟。他背的人是谁,我倒不清楚,不过看他那么生气的样子,应该是他家里的人。”
“九王爷?”将军皱眉。
这可棘手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要怎样威胁才肯让他交出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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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谦将她紧紧的夹在身前,一路马不停蹄回到王府。
下了马,他扶着她的腰把她放下。
纪萱满脸怒容,正要张嘴,管家突然匆匆跑出来。
“九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六王爷在宫里昏倒了,老太后派人召您进宫,请您快去!”
亦谦急忙转身上马,纪萱死命拉着他的袖子,他脸色铁青的往下望,只见她两眼发红,饱含泪水。
“带我去,求求你,我要见阿玛”
“不行!你不能私自进宫,到书房等我,一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
说完,急驰而去
整个书房漆黑一片,她蜷缩在炕桌上。
眼睛都哭肿了,还止不住泪。
想起阿玛前些时候告诉她的话,她好怕会成真。
她只剩下阿玛,再失去他,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余的亲人都排斥她,连亦谦也不例外,这样一想,更增加内心的凄凉悲哀,天下之大,竟没有她容身之处!
她没哭出声,只是不停的流泪。
成芷同情的抬起手,不停的替她擦泪,她只能为她这么做,因为对她说话,纪萱是听不到的。
随着夜愈来愈深沉,成芷和纪萱的心也愈来愈沉重。若有好消息,亦谦一定会派人回来报告,以安她的心;一直没消息就是情况太危急,没法确定以至于无法报信。
纪萱怎样也没办法合上眼,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黝暗的夜色一沉再沉,然后慢慢的转为微白,终至大白。
她的眼茫了、心凉了,亦谦还是没回来。
缓缓的,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亦谦站在门槛外呆立着,过了好久,才勉强的抬脚跨进来。
纪萱慌乱的滚下炕桌,脚步浮软的冲向他,双手急急的扯住他手臂上的袖子,抬起头用一双又充满希望的眼睛在他脸上搜索。
他没抬起眼睛,不敢和她对望,但二滴偷偷掉落的泪,已经泄露所有的消息。
纪萱放声大哭,抡起拳头,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他的胸膛上;他没退没让,任由她捶,这种小痛,怎比得上失去待他如子的六哥的哀痛
二个同时失去父亲的人,紧紧抱着对方痛哭,互相寻找心伤的依靠。
太后下令隆重举哀,追谊护国一等亲王的将六王爷下葬。
敬亲王没让六王爷的家眷搬离恭王府,所以大家仍照旧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有六王爷福晋搬离属于王爷的居处──明道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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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苒苒,六王爷去世半年了
纪萱哀伤的心恢复些生气,再走出牡丹院。
时局愈来愈差,老太后放任义和团的人到处找洋鬼子麻烦;而洋鬼子也不甘示弱,往往就在城区里开火打杀。
接替六王爷职责的亦谦,也因公务繁忙,内外交煎,不复从前俊朗的面容,整日不是留在宫里处理事务,就是躲在房里补眠。
纪萱往往好一阵子才能见到他一次,见到了,他也匆匆离去,不跟她说上一句话的躲避她。
这天,仆人来通报,请她去见亦谦。
“九王爷的书房?”她怀疑的问。他躲她都来不及,会要见她?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还是装出一派优闲轻松的踩着花盆鞋,甩着手绢,娉娉袅袅的来到他的书房。
跨过门槛,看见他在低头写字。
她慢慢的走到太师椅前坐下。这原本是阿玛的书房,阿玛在时是不准府里任何女人进入,因为这里是阿玛的殿堂,男人的天地。
她流连四望,欣赏着四周,其实是在偷瞧他的身影。
他的模样憔悴许多,脸变黑、变尖,连眸神也黯淡了,不再炯炯有神。
终于,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踱到她身旁坐下。
“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情要告知你。”他迅速的瞄她一眼,又垂下望着搁在膝上的手。
“六哥在仙逝之前,曾经交代我要好好为你安排婚事,今天我已经和端王府贝子的媒人说定亲事,下个月他们就会来下聘。”
怒气冲冲的她,砰的一声将茶几上的花盆扫下地,忿忿地站起来。
“要嫁,你自己去嫁!”她万分痛恨的抛出这句话,扭头就走。
亦谦急急站起来攫住她的手腕,被她狠狠甩开,只得再抓住她的袖口。
“你可不可改改你的火爆脾气,这样谁受得了你?”
“受不了就甭受,我没求人来受,让开!”
“你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她忿恨的瞪着他“没什么好说,要我嫁给别人,抬我的尸首去吧!”
他的脸胀成红褚色。“不要跟我过不去,我是为你好!”“你留着吧!我不需要你这种好法,就算不靠任何人,我还是活得下去!”
亦谦收紧拳头。“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要我怎么做,你才听得进去?”
“没什么好说的,省省你的气焰,我不是非要你不可!既然你已经拒绝我,你也没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我要怎样安排我的下半辈子是我的事,无须你来操烦!”
说完她跨出门槛。
“不要这样!你以为这对我很容易吗?”他低沉的说。
什么意思?她站在门外怔了半晌。
“你以为这对我很容易吗?”他带着怒气又重复一遍。“为了要找能配得上你,又能容忍你的对象,你知道我费多少心神?还要忍受内心的煎熬、痛苦,你能明白吗?”
“为什么要忍受煎熬、痛苦?”她转身面对他。“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他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呆住了。
她又跨进门,抱住他。“你舍不得我走”
他怔愣一下才挣开她的怀抱。“不是,我不是”转过身去,望向别处。
纪萱跺脚“你这个懦夫,连对自己诚实都不敢!你其实是爱我的,不管你的嘴巴说什么,你对我绝不是兄妹之情!我大哥从来没关心过我,兄妹之情不是远样浓烈的感情”
“我没有,你胡说!”他强硬的说,却仍不敢看她。
她走到他面前,深情的看着闪避的眸子。
“你若没有,就不会还像从前小时候一样,在宫里得了珍奇的赏赐,忍着不吃,偷偷揣在怀里,带回来给我吃。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叫太妃糖的糖果滋味,你揣得都融化了,黏得褂子里都是,可是你还是把剩下来的半块塞进我嘴里。”
亦谦垂下头,望着自己的靴尖。
“去年你听我说想吃那西洋人的苦糖,叫作巧克力的东西,就去向太后求来一盒,还叫我阿玛拿给我,对不?我大哥可从来没关心我要什么、吃什么!”她不放弃的继续说。
“是你教我认字,是你教我读书,还是你教我骑马、教我打拳,我的人生是由你启蒙,失去你会使我的生命失去颜色,只有空白一片”
他突然愤愤的压住自己的耳朵“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求你,我是你的叔叔我是你的叔叔!”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
她惊讶的住了口,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难过。
“我可以不说,我可以不再来烦你,可是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可以再搬到秋水山房去住,我保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烦你,我只要远远的看着你就好,绝不会妨碍你,好不好?”
闪烁的眼眸终于看向她,里面有着复杂的神色,像是百转心思,又像是百感交集,他的唇轻颤着,令她看得入迷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想起他的唇,薄薄的唇瓣有点冰凉,却会很用力的压住她的唇,表达他强烈的感情
说什么只有兄妹之情,哥哥会这样吻妹妹吗?
第一次的吻,还是他主动的,就因为那个吻,她才明白自己长久以来,为什么看到他时,心跳会变得好快、会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来她早已爱上他了!
这份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是经过长久慢慢的加温,一点一滴存进彼此的心房里,用漫长的十年,焖熟这道“爱”的人间珍馐,结果
他却把它倒掉了!
这真的好伤人!不,她要他记得当初那个吻!
顺着袖子摸上去,直到他的颈后,把他的头拉近,晶莹的瞳眸定定的看着他的唇,微?自己的唇瓣靠上去
他的眼神迷离了,像被法术定住似任由她摆布,也情不自禁的开?双唇,准备迎上她的吻。
她感受到他的呼吸
骤然,他伸手扯下她的手臂,宛如逃避毒蛇一样的跳开。
纪萱彷佛被他打了一个大巴掌般的错愕、羞愧。
他脚步不稳的扶住椅子,急促的呼吸着。
沉默像大钟一样震聋了二人的耳朵。
好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已经站不住,要倒下了。
他张着冷静下来的双眼,不带感情、咬字清晰的说:“老佛爷已经为我指婚,今年年底新妇就要进门。”
“轰”地一声,纪萱彷佛被雷击中,将她由里到外烧成死灰,不成人形。
她的天空崩溃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拼凑起来,还给她一个完整。她咬紧牙关,捏着拳头、屏住气,挺着腰用力抬起腿走出书房,走出明道斋,走出花架,然后──
昏倒在紫藤萝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