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在绣布上，恋梅抚着因为恍惚而绣坏的牡丹花，沮丧的她拿起剪刀，将绣了好些天的绸缎一把剪开算算日子，他离开也有半年了吧？

    严冬酷雪，征驰沙场的他过的好吗？房里即使放着两盆火，窝在屋内的她仍冷得浑身打颤，拉紧身上的大氅，莲步轻移，恋梅推开窗，冷风呼地直往屋内吹袭，恋梅往氅里缩了下，迎向冷风，她摊开手心，让雪花一片片落在冰冷的小手上，雪花才触及她的手心便融化了，一片片的雪花瞬间成了水滴，滴落地面却又凝结成冰，被飘落的雪花层层覆盖。

    这么冷的天气，他是否穿暖衣裳？可曾受寒？自怀里取出一方巾帕，再小心翼翼地摊开，恋梅将藏在里头的纸条打开，稳健苍劲的笔迹写着“等我回来”四个大字，小手轻轻顺着字的笔划，停在“郭子靖”上头。

    回想半年前，张军护送恋梅三人返抵家门后，他突然交给她这只纸条，什么话也没多说，只告诉她是郭子靖临出征前请他代为转交。来来回回看了纸条好几百遍，恋梅至今仍百思不透，何以他会写这纸条给她，又为何要求她等他回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讽刺的是，在郭子靖离开后数天，他的家人却将恋梅的年庚退回，期盼的婚事无疾而终，他再也当不成她的夫、她的一片天了原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事了，没料到更坏的事接着发生：

    就在被郭府退回年庚的第二天，恋梅无意中听到家中洗衣妇围在一起嚼舌根，说的正是恋梅的闲言闲语，她们说全县城的人都认为恋梅是遭山贼掳去，清白已污，理该投环自尽，不然活着怎么见人呐？就连爱串门子的媒婆也把银子拿来还给袁夫人，她刻薄的表示全县城再无人敢娶恋梅为妻.她不能白拿银子不作事。

    不管恋梅的家人如何解释，她都被贴上不洁的标签，不管怎么甩也甩不开。恋梅这才发现原来外头谣言传的满天飞，只有她还傻傻的不知道罢了。

    闲言冷语狠狠打击着恋梅，娇弱的她根本承受不住，由初时的避不出门至终日落落寡欢的暗自低泣，郁闷熬心的她撑没几日便生了一场重病，足足两个月无法下床在家人的细心调养下，她的病好转了不少，然而本就柔弱的她，身体状况还是很差。

    虽然已经能下床走动，但恋梅成天不是躲在房里刺绣就是望着远方发呆，她刻意断绝与外界连系的举动，看在袁老爷眼里真是心疼的不得了。纵使伤人的谣言已渐渐淡化，但不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令恋梅快乐起来，现在的她更形消瘦，眉眼间总有抹浓的化不开的愁，飘忽的眼神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她空洞的活着，无喜亦无悲，只除了握着郭子靖给她的纸条时，她才会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才会让人感受到她的一点生气。

    所有人都知道，是这张纸条让她撑过病痛折磨、熬过谣言的鞭挞，带给她一丝丝的希望。是这张纸条救了她的命！

    恋梅凭窗远眺，园里的梅花开的极好，可就是少了赏花的兴头，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了无生趣，好像生命里再也没有值得她开怀、感动的事，只除了手里紧握的这张纸条天知道若没有这张纸条，她真的熬不过来了，她本想了却生命好脱离耻笑，却无故的被纸条里的命令式语句给牵绊住，因为他要她等他，所以她就必须等他，然后问个明白，为什么要等他！等他好奇怪呵，她的生命彷佛就只剩这一件事等待完成，完成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呢？是不是生命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呢？

    合上眼，彪悍的身影早已深植记忆中，每一想起他，心口就莫名的闷，闷的有点痛、有点酸十分不舒服。

    “小姐，你身子太弱，别站在窗户旁吹风！”端着热汤入屋的小君连声惊呼，赶忙将汤放桌上，她跑过来将窗子关起，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小姐你又在想他了？”

    恋梅摇摇头，慢慢的将纸条摺好收在巾帕里：“我也不知道。”

    说想也不是想，但说不想又分明是在想，此番心思连她自己也理不透了，唉！见她又露出恍惚的神情，小君眼眶一热，赶忙将汤端到她跟前，哄着说：“别想了，别想了，小姐我们喝碗汤吧？”

    没有抗拒，恋梅柔顺的任小君一匙一匙地将汤喂进她的嘴里，一碗热汤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喂完了汤，小君抽出手巾为她抹抹嘴，扶起她轻言道：“小姐你躺下休息片刻吧？”

    恋梅乖乖的任她牵扶，柔顺的她像无生命的傀儡，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完全的听从，完全的无动于衷。将恋梅安置于床上。小君顺了顺她的发，见她闭上眼睛后才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走到桌旁边看顾她边藉机打个盹儿。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夜悄然降临

    一道黑影翻墙而落，站在花木扶疏的园林里端详环境半晌，这才摇摇晃晃的直扑恋梅的闺房而来。躺在榻上，恋梅虽合着眼，却仍未睡眠，虽然并未听见脚步声，然而她敏感的查觉到一道热流正在她身上流窜，她有些惊慌的瞠睁美目，愣愣的望住眼前陌生的脸孔。

    男子粗犷的身影十分眼熟，然而他长发披散，半边脸被黑卷的络腮胡遮盖住，只露出一双狂乱的眼眸恍神的盯着她，那双眼单只望上一眼，恋梅已然热泪盈眶。

    “不哭！”正忍受极大痛苦的郭子靖慢慢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微颤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恋梅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她伸出手拨开他垂散的发，柔言细语道：“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轻柔呢喃的声音彷佛一线曙光射入他痛苦、无助的世界，让痛有了短暂的歇止，郭子靖露出苍白脆弱的笑，才想伸手抱她，脑际却突然传来更深更强烈的剧痛立刻让他忍受不了的跪在地上轻喘出声。

    “痛”

    “你怎么了？”见他痛苦的模样，恋梅吓坏了，她从床榻上跑下来，连鞋都忘了穿地跪在他身旁：“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快告诉我！”

    趴在桌上熟睡的小君被吵杂的声音扰醒，她揉着双眼，突见地上男人可怕的模样：

    “哇啊！表、有鬼啊！”小君惊呼，随即软倒在地，胆小的昏过去。

    “小君！”情况一下子变的十分混乱，恋梅慌了。

    “给我酒，快给我酒！”嘶哑的声音隐忍着狂暴的脾气，他努力压抑自已不能伤害她。

    “酒？”恋梅慌张的站起来，酒？她该去那里找酒？地窖！对，那里应该有酒才对！“你在我房里等着，我马上就带酒回来。”不放心的叮咛一声，恋梅光着脚丫急急忙忙的跑出房门去。

    “痛”不知经过多久的时间，郭子靖痛的都快受不了了，他抱住头紧缩身体，有一瞬间，脑海闪现自残的念头，心想只要能摆脱这揪心的痛苦，他可以伤害自已，这么想的同时，右手已经摸出了一把匕首，欲往左臂刺去

    “不可以！”气喘嘘嘘的拖着一大壶酒回房的恋梅看到这一幕，吓的心脏都快停了，她哭着冲上前去抱住他拿刀的手，哀求道：“求你，把刀放下，你不能伤害自己啊！”“我”狂乱的眼神失焦的望住她，紧握的刀松了手，掉在地上，长臂一伸，郭子靖抱住她，紧紧的将头埋在她怀里，惊奇的是，折磨人的痛在此时竟渐渐的淡去

    “我好累”一入夜就头痛欲裂的怪病折腾他数个月了，郭子靖几乎不曾好好睡眠过，所以当痛楚减轻的时候，他立刻坠入睡梦中。“睡吧！你睡吧！”以膝为枕，恋梅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静静的让他沉睡，她温柔的小手轻轻顺抚着他粗黑的发，又或游移在他黑黝粗犷的脸庞，依恋的勾勒着他的轮廓。

    “小姐、小姐、有鬼啊！”揉着撞疼的头，小君才清醒就哇啦啦的叫着，却怪异的看到那个鬼趴在小姐的腿上哇啊！太可怕了！

    “小声一点，他在睡觉呢！”红唇捺着食指，恋梅轻轻的朝她招招手。

    睡觉？照她看是在吸人的阳气！小君摇摇头不敢过去，事实上她正不自觉的往后退，企图远离那个可怕的恶鬼：“小姐那鬼那鬼”

    “他不是鬼，是个人，而且还是你认识的人。”恋梅柔柔一笑。

    “人？他真是人吗？我认识这种人吗？”小君都快疯了，既问恋梅也问自已。

    “是啊，你别怕，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小姐你千万别害我啊！”“怎会呢？傻丫头！”恋梅轻笑。磨磨蹭蹭老半天，小君才胆颤心惊的靠过去，她先是试探的碰了碰郭子靖的身体，确定他的体温是热的后，这才放大胆的问：

    “真的是人咧！小姐，他是谁啊？怎么会在小姐房里？”绕过身形高大的郭子靖来到恋梅的身旁，小君蹲下来，好小声的问。

    “你真的不认得他了？你再看清楚一点，他是军使大人啊！”“咦？他是郭子靖？”小君惊呼：“他出征回来啦？怎会突然跑来？而且还变得这般狼狈？”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生病了。”恋梅心疼的揉开他拧成峰的眉头。

    “生病了？”小君低下头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所以然来：“他生病了怎么不找医生？反而跑来找小姐你呢？”而且还不害臊的睡在小姐的腿上！

    脸突然红了，恋梅咬着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看起来好绝望、好无助，似乎已经走投无路的感觉”不舍的叹了口气，恋梅指着床上轻声要求：“小君，帮我拿张被子过来。”

    “好。”小君快手快脚的将床上被子抱来。

    “帮军使大人盖上。”

    “嗯。”仔细的将被子盖在郭子靖身上，小君又拿来大氅包住恋梅。

    依旧蹲在恋梅身侧，小君又问：“小姐，他睡多久了？你的腿痛不痛？”

    “才睡一下而已，我没关系的。”

    “要不要我唤人来将军使大人抬上床睡？睡地板怪冷的。”小君建议。

    恋梅想了想，拒绝了她的提议：“让人看见军使大人在我房里出现不大好，就让他这样子睡好了。”

    “可是”照这样下去，怕军使大人睡醒了，小姐的腿也废了。

    “我没关系的。”恋梅安抚她。

    “好吧！”看了看天色，小君又说：“小姐，用膳时间到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端点食物过来好吗？”

    抚着他的额角，很久没有食欲的她突然饿了，她微笑地点头：“记得多带一份给他。”

    “嗯！”见她想吃。小君高兴的眉开眼笑，才抬腿想跑，就想起了还有人正在睡觉，只得放轻步伐，一步一步往外移。

    鸡初啼，郭子靖就醒来了。一觉醒来，难得通体舒畅，他摇了摇混沌已久的头，神清气爽的盘腿坐起。

    “这里是？”依稀记得昨日入黄昏，病发难忍，依着心头渴望，他直闯恋梅闺房，然后回头见恋梅与小君背靠背互倚着打盹，在这样冷的透骨的夜，她竟是陪着他整晚都睡在石板上吗？

    轻柔的将恋梅抱上床，扑鼻的淡淡药香令他眉头蹙起，仔细端详她的脸，削瘦的颊白皙的很不健康，身子也比记忆中轻了不少。难道这半年，她过的不好吗？“唔”浅眠的恋梅一下子张开双眼，讶道：“你醒了？头还痛吗？”

    朝思暮想的容颜此刻近在眼前，胸口澎湃的情愫一下子急涌而出，教他挡都挡不住。“梅”长臂一伸紧紧的搂住她，这才发现相思竟是这般刻骨。

    暖暖的怀抱将她沉稳包覆，恋梅红了脸，却悄悄的探出小手，圈住他强壮的腰，心满意足的沉溺在他难得的温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