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一口气,崔颂德从宽大的长袍内亮出他的兵器来,那是两面外沿嵌以密排三角尖锥的中空圆盘,中空的部位铸以横杠为把手,圆盘分为一大一小,大的一面直径盈尺,小的一面只得八寸,盘缘尖锥一面向右微曲,一面朝左稍弯,左右交夹,正好削肉剔骨,它的名称叫“阴阳轮”
现在,任霜白是看不清“阴阳轮”的样式了,不过他的印象里早已深烙着这对兵刃的形状,看得见看不见并无分别,一个人习用的家伙,经常不会轻易改变它的原貌。
细微的一声铿锵撞响,任霜白知道崔颂德已握轮在手,他似笑非笑的扬起面孔,低声注视:
“仍是那对‘阴阳轮’么?”
崔颂德大声道:
“你还记得我的家伙?很好,当年给你师父受用过,今天你也尝试尝试吧!”
任霜白道:
“记得你们登门索债的当口,曾逼迫我师徒两人各断一手;-脚以谢罪,我们没有这样做,十年之后,崔颂德,你犹有如此的气焰么?”
崔颂德连连怪笑道:
“好叫你得知,十年之后,我们要的不止是一手一脚了,尚得搭上你的性命!”
任霜白道:
“且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崔颂德。”
一声雷吼,崔颂德挺身而上,双轮骤起,由两侧往中间狠狠交击。
任霜白半步不动,卓立如山,果然,正待会合的轮锥倏向下移,晶芒闪处,分别划割任霜白的胸肋与小腹。
缅刀抖颤的一刹抛出两点寒星“叮瞠”两响串为一响,崔颂德的双轮已大大荡开,刀锋立时笔直射戮,暴刺崔颂德咽喉。
忽然一个大贴身,崔颂德伏地旋回,双轮上下飞转,呼呼有声,而尖锥带起冷焰流光,穿舞并溅,活像一部运作中的绞肉轴具。
任霜白的“七魔撒网”便在此刻出现。
七道匹练似的刀华织成偌大的一片光网,七条人影幻走掣映,风在啸泣,气在排涌,光网卷展的对象仿佛一头受惊的野兽,急遑退避不迭。
敖长青悄无声息的猝然扑进,一柄白森森,略泛牙黄色泽的“白骨剑”破空刺出,剑尖穿贯,居然不带丝毫响动。
一溜寒电激分而出,斜截来剑,敖长青身形倒翻,脱腾之前,又十三剑一气呵成。
任霜白迎拒的招数,顺理成章演变为“劫形四术”中的第二招:“分魂裂魄”
盈目的光电矫龙舒展于十三剑之中,即时搅乱了剑势的原有走向,而另一抹猩红的赤芒折曲回射“刺”的一声削掉了敖长青头顶的冲天辫子,外带一块血淋淋的肉皮!
崔颂德自一边连挥六轮,意图截击飞向敖长青的刀锋,却在须臾之间全然落空,他这边方才脚步晃摇,那一头的敖长青业已带彩。
腰身扭挫,敖长青鬼魅似的飘至丈外,任由头顶鲜血婉蜓流淌耳颊,却只双目凝瞪敌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箭步抢了过去,崔颂德气急败坏:
“敖哥,敖哥,凭你的身手,怎会着了姓任的道?快,赶快裹伤要紧!”
敖长青缓缓摇头,语调冷禀:
“沉住气,剥皮,我们今天算遇上对手了。”
崔颂德怔怔的道:
“什么意思?”
敖长青两眼神色阴寒,低沉的道:
“你没注意他的刀法?修习这种刀法的人,注定会是瞎子,也注定少有敌手。”
崔颂德蓦然心火盛炽,切齿骂道:
“我操柴化他老娘,柴化只说姓任的身手强,功夫邪,使一口缅刀,却没说明白姓任的到底强在哪里,邪在何处,刀法上又有什么奇诡特异?这么重要的消息他都忘了提醒我们,分明是有意坑陷!”
骂到这里,他愣了愣,又面带迷惘之色:
“敖哥,姓任的使的是什么刀法?为何注定要成瞎子又注定少有敌手?莫不成你知道其中奥秘?”
敖长青道:
“我知道其中奥秘,可能徐升与蔡英也知道,遗憾的是徐、蔡已死,未死的柴化却不明白利害,居然漏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崔颂德紧盯着卓立以待的任霜白,恨得牙痒痒的:
“你看姓任的那付十掏八攒的德性,好像他已经泰山笃定,胜算在握了;敖哥,他的刀法里有啥名堂?难道说就破解不了?”
敖长青没有回答崔颂德,管自向任霜白道:
“任老弟,你使的刀法可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劫形四术’?”
任霜白道:
“不错,你广有见识。”
敖长青道:
“你约摸便用这套刀法杀了徐升、蔡英?”
任霜白颔首:
“不止他们两个,死在这套刀法下的人,已经很多很多,而且,还会续有来者。”
崔颂德忍不住大骂:
“你狂过头了,什么玩意?竟敢说这等大话!”
敖长青叹道:
“难怪徐升和蔡英不是你的对手,他们怎会想到遇上‘劫形四术’?这已不仅是一套刀法,它等于是一道魔咒,一帖魂符”
任霜白并未感到得意,他淡然道:
“刚才你只是偶然疏忽了,敖长青,我晓得你的潜力决非止此,滇边摩迦奇的传艺专精独异,你何妨亮一亮拿手的本事?”
敖长青微显惊讶:
“你知道我来自摩迦奇?”
任霜白道:
“但要深悉道上行情的人,知者不少,并不足异。”
敖长青抹一把流在颈间的血迹,阴恻侧的一笑:
“摩迦奇亦有独传之密,任老弟,容我们相互印证印证,不过印证之前,恐怕还有人不信你的邪门,要拜识拜识你那‘劫形四术’。”
任霜白毫不意外的道:
“且请。”
敖长青道:
“你似乎早在料中?”
任霜白耸耸肩,道:
“老实说,二位若未携帮手,我才会大大的感到意外,因为你们不是崇尚公平、胸怀磊落的人物,你们一直都不是;鬼域宵小的角色,永远离不开旁门左道,现在,二位已经再一次证实给我看了。”
咆哮得有如狼嗥,崔颂德怒吼:
“狗娘养的任霜白,尖嘴利舌绕着圈子骂人,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对付你这种上不了台盘的下三流角色,还用得着什么公平磊落?他娘做翻了算完,哪来恁多的光明正大可言?!”
任霜白无动于衷的道:
“你这种本性,崔剥皮,十年之前我业已领教了。”
敖长青搭腔道:
“多言无益,手底下见真章才是正经。”
紧接着语尾,他已嘬唇发出一声悠长清亮的唿哨,仿佛应合着唿哨声的招引,岗后“噗噜噜”振衣兜风之声随起,一条身影腾空将近三丈,像煞一头展翼飞翔的大鸟,翩然白天而降——这中间凌虚的距离,足足有十丈开外,也就是说,此人跃掠之下,一起一落便已越出百步!
任霜白当然分辨得出这种距离,老实说,打他出道以来,还未曾碰上俱有如此轻功造诣的人物,这简直已和生了一只翅膀没有两样啦。
来人是个老太婆,一个年近七旬、黝黑高瘦的老太婆,顶一付鸡皮鹤发的容颜,张开干瘪的嘴唇,正露出几颗稀疏黄牙在发笑。
老太婆套着宽大的黑衣,袖口特阔,张开来可不活脱两只翅膀?她手拄一根八尺长、核桃般粗细、通体乌漆、顶端雕镂着鸠首形状的焦铁鸠杖,入朝那里一站,像极了一头成精变人的老鸠,看上去充满妖异之气。
敖长青迎上几步,态度恭谨得显几分做作:
“鸠婆婆,你老可来了,再不请你驾临,你这两个老侄子怕要遭殃啦。”
那鸠婆婆睁大两只黄浊泛红的老眼,哑着嗓门道:
“谁敢加害你们,谁就是我鸠婆婆的不世仇人,告诉老身,是哪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如此胆大妄为?让我好生给他一顿教训!”
敖长青一指任霜白,道:
“喏,就是这一位二霸天。”
鸠婆婆瞪着任霜白,似老鸦呱叫:
“你是什么人?莫非活得不耐烦了?海阔天空不去闯,却偏偏跑来这里寻我们晦气,小鳖羔子,你是存心要砸我的饭碗嘛!”
任霜白有些不解的道:
“这一位,呃,鸠婆婆,在下与崔颂德、敖长青两人结有血海深仇,这一遭来,即是寻他二人了断夙怨,却决无冒犯你老之意,如何又牵扯到你老的‘饭碗’问题,就令在下纳罕了”
鸠婆婆板着脸孔道:
“我老了,一个老人有许多悲哀,譬喻说,心情寂寞,身边孤单,体力衰退,少人侍候,这都是老人的悲哀,你明不明白?”
点点头,任霜白道:
“我明白。”
鸠婆婆加强了语调:
“所以,一个老人到得晚年,最大的安慰就是有人供给衣食住宿,按时定省奉安,细心照顾;你知道这六年多来都是谁在这样做?都是谁把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当做亲娘来奉养?”
任霜白迟疑的道:
“莫非——莫非是崔”
不待他讲完,鸠婆婆已大声道:
“正是,正是崔颂德和敖长青;人家可是有良心,懂得敬老惜老的悲悯善人哪,我鸠婆婆算是什么?一未往昔施恩,二未于后结缘,只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婆子,他们就这么关怀我、体恤我,就我以前的死鬼儿子对我也没有恁般好法,而你,小鳖羔子,你却不知怎的瞎了眼,吃猪油蒙了心,竟想朝他们身上开刀,这不是分明要断我的供奉,砸我的饭碗吗?”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任霜白总算搞通了,同时又不得不惊叹敖、崔两人用心之深,打算之长,他们留着这个老虔婆在身边,略事巴结,小做奉承,不过九牛之一毛,无关痛痒,派上的却是长远用场,倾覆之助,便宜占尽不说,老虔婆更死心塌地,完全一面倒啦。
敖长青在旁假意劝止:
“鸠婆婆,说这些干什么?这原是我们晚辈该尽的本份,六年余来,颂德还常跟我说,就怕对你老孝敬得不够,有委屈你老的地方”
叹一口气,鸠婆婆眼圈微红:
“长青,你两个可别再自责了,这多年来,你们对我的关注,已可谓无微不至,殷切有加,我老婆子不是没有眼没有心的人,你们一番挚诚,我都体会得到,这天底下,再去哪里找寻你们这样的好人?”
说着,她怒瞪任霜白,气咻咻的道:
“你全听到了吧?跟他两个一比,你比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百种米养百样人,世间有人家崔颂德、敖长青如此慷慨壮怀之士,也就有你这般歹毒下作,心计卑劣的恶徒!”
任霜白被骂得啼笑皆非外加有口难言,在眼前情形下,他知道便磨破嘴皮子,说烂了舌头,这鸠婆婆也不会信他一言半句,反倒越抹越黑,越辩越糟,六年余的衣食住行,再衬以各式编排的虚情假意,对鸠婆婆这种孤伶伶的暮年老妇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实际与受用的?
不幸的是,这鸠婆婆什么都不行,偏有一身好武功,目下虽尚不知她本事的深浅已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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