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霜白道:
“我也是一个瞎子。”
林翔定了定神,从后腰拔出他的短柄银叉,又尖闪亮生辉,份量极重,而这时,他的左手提升胸前——要是任霜白看得到,他会发觉林翔的左手宽厚坚实得出奇?有如-把大薄扇,且指尖隐透乌紫之色,这乃是练成“铁沙掌”的典型征状。
踏上一步,任霜白道:
“得罪了。”
林翔全神贯注,容颜端肃,不可讳言,确有三分紧张。
笔直竖立的缅刀突兀垂搭下来,却在垂搭的同时怒矢般暴射林翔?其疾其快,不可言喻。
银叉微微晃动,准确无比的绞向刀口,林翔身形大转,左掌伸缩若电,猛劈横切,势道凌厉之极。
缅刀刺射的光影甫始入目,任霜白己腾掠而起?连串的焰彩幻化成千百束四激的流虹,随着他腾定的身法卷扬挚飞,林翔银叉挥展,已难抵御,不得不住后退避——只这几次接触,双方功力深浅,业已明见。
任霜白当然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缅刀的光华凝为-线?如似殒星的曳尾切入穹苍?当林翔十叉九掌皆未能摆到攻击位置的须臾,那一线寒芒猝然碎裂爆开,光线如雨,缤纷漫天洒落。
素有“大擒龙手”之称的林翔,感觉到自己的一身本事竟然无法施展?才一交手,就像被困在一面无形的罗网里,左冲右突,皆罩于罗网的范围之内。而那眩灿的光焰,突然间千变万化的刀式,尤令他难以招架,有一种几乎黔驴技穷的无力感!
人在光雨之下窜跃奔掠,林翔的处境不但狼狈,更且危急,三名镖师中,那曾出声提醒过林翔的刀疤大汉,突往前仆,一杆套接梨花枪对着任霜白心口挺刺?枪尖映起寒星一点,狠准兼俱!
任霜白没有躲让,不仅不躲让,反倒迎着对方枪尖长身而上,就在耶刀疤大汉瞠目结舌的一刹,他人已贴着枪尖飘起——好似一片棉絮,被枪尖所带的劲风吹拂起来一样,那汉子正待收枪变招,他的缅刀已然斩落,如同上天的咀咒,断杆折枪之外,扰连着凭般血淋淋的一只右手。
惨号声震得人们耳膜发痛,另两名镖师,一执三节棍、一执鬼头刀,分左右夹攻上来,任霜白直等对方家伙将要沾身前的分厘,始猛的绕着鬼头刀刀锋翻回,头下脚上的俄顷,缅刀斜挥,三节棍已有两节抛脱向空。
使鬼头刀的镖师大吼一声,双手握刀,奋力砍割,任霜白擦地掠过,冷芒闪处,这位镖师的-条右腿亦齐胫而落,鲜血四溅之余,好不怵目惊心!
单存一棍的镖师顿时双目尽赤,连人带棍,豁死撞向任霜白-一缅刀便在此际如蛇舒卷,洒起一溜殷红,兜肩将这撞来的镖师反顶出五六步外!
解决三名镖师,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等林翔缓气回身,一切形势已经注定,光剩他-个人了。
任霜白的缅刀垂指向下,两眼空洞木然的朝前凝视,神情冷漠肃煞。
林翔汗透重衣,呼吸粗浊,他耳闻伙计们的痛苦哀号,面对当前劫难,不由摧肝沥血,悲愤莫名:
“任霜白,人说你心狠手辣,寡绝无情,是罕见的冷血凶邪?今日相遇,才知你的本性比诸传言犹要歹毒十分为一个人的私怨,你竟不惜如此大开杀戒,残害无辜,你,你还有没有一点天良人道?!”
仟霜白摇摇头;
“我已奉劝过你,不要做无益的争抗,林总镖头,是你以为我在空言恫吓,也是你坚持要见真章的,我同情你的处境,不过,我无法周全于你,白刃相搏,总有一方须要付出代价!”
额头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林翔五官扭曲:面孔紫赤:
“不管今天是个什么结果?任霜白,但要我林某人留得一口气在,便誓不与你甘休!”
任霜白道: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换成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林翔嘶哑的吼叫:
“不是我,就是你,姓任的,大好头颅在我项上,你且来取!”
任霜白道:
“林总镖头,你委实想不开。”
狂笑一声,有如枭泣?林翔怆烈的道;
“身家性命,节誉信守,眼下全已毁于一旦,人生舍此,还有什么想不开?任霜白,不必假惺惺了,我也请你一并超度了吧!”
任霜白幽幽的道:
“形势已然如此,你又何苦把自己赔上?”
林翔大喝:
“少废话,我林翔宁可头断,亦不能志屈,要叫我任由宰割,你是做梦!”
任霜白闭闭眼,道:
“那就怨不得我了,林总镖头。”
林翔猝向前扑,左手五指箕张如勾,直扣任霜白顶门沉重的短叉亦由下而上,猛挑敌人胸腹,出招疾厉,颇有拼命的架势。
任霜白的身形左右微晃,骤然旋舞,于是,怪异的景象出现了——原来单一的躯体,立刻幻化为七个虚实难分的身影,身影流闪飞掠,有如离魂飘魄,重叠交错,光天化日之下,简直玄妙诡谲得不可恩议!
突兀间失去了攻击的确实目标,林翔不禁大为惊恐,急切下抽身后退,七道寒芒已自七个不同的方位角度布成一面无懈可击的光网穿织舒卷,眩闪的冷焰才起,林翔已连连跌撞,混身浴血的翻扑而山。
这是“劫形四术”中的第一术:“七煞撒网”
林翔所受的创伤,不轻也不重,不轻是因为他至少已暂时丧失了抵抗的能力,不重乃谓尚要不了命,人躺在那里,但见全身伤口纵横,皮开肉绽,表面卜看,模样相当惨怖。
任霜白回刀入鞘,半句话不说,径自走到那三名镖师的坐骑之旁,一一摘下鞍后绑载的小箱,挟着三口箱子,长身飞掠,瞬即无踪。
眼睁睁的看着任霜自离去,林翔无助又绝望的抽搐起来,鲜血不只流自他的身体,更是溢出他的心中,两眼望过去,天地全已一片晕沉晦黯
驴车镀辘前进,领先开道的趟子手仍在断断续续的喊镖扬声:
“大隆鹰扬。”
“大隆鹰扬。”
牵驴的一位大步跟上,车后两名镖师依然骑马随行,一切情况,都似毫无异状。
直到转过那个路弯。
路旁一株枯树之下,也有一块石头,任霜白便坐在石头上,这一次,他手里没有拿竹竿,而是规规矩矩的把一双手置放在双膝当中。
喊镖的趟子手骤见任霜白,不由得大大一愣,脚步立时放缓,不像首遭相遇时那般漫不经心了。
车后的两名镖师亦脸色微变,双双一夹马腹,策骑超越驴车及前行的趟子手,小心翼翼的向任霜白接近。
任霜白抬起面庞,迎向逐渐来近的双骑,幽深的双瞳宛如不见底的黑潭,连一丝丝最细微的纹漪都不起。
两名镖师开始有些紧张,他们把坐骑的步子收小,移动减慢,然而,仍不可避免的要经过任霜白跟前。
当双方距离只有三五步远的时候,任霜白冲着两名镖师点了点头,极淡的一笑:
“辛苦,二位:”
两人藉机挡在任霜白前面,好让驴车先行通过,其中一个蓄着八字胡、身材精瘦的镖师随口搭讪:
“哪里,吃走镖押货这行饭,就少不得要南北奔波,餐风饮露,但要习惯就好”任霜白闹闲的道:
“二位是不是可以叫车子停下来?”
蓄八字胡的这-位神色转为冷硬,道:
“为什么要叫车子停下来?”
任霜白道:
“因为,既使它不停学,也跑不了多远。”
八字胡瞪着任霜白,重重的道:
“朋友,你想干什么?”
任霜白道:
“如果我的暗示还不够露骨,好吧,我就再说明白点——这辆驴车上装载的一百根条子,我要了。”镖师双眉倏竖,火辣的道:
“你当我们大隆镖局是肉头?说得可轻松,这一百根条子你要了,你凭什么要?”
仟霜白不愠不怒的道:
“凭我这点小小的本事,镖头。”
这一位冷嗤一声,道: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一百根金条便在车上想发横财,你得亮点玩意出来才行!”
任霜白微微打了个哈欠,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往一边走出几步,于是,原本整整齐齐搁在石头上堆叠在他背后的那三只小木箱就现露出来。
乍见这三只套着油布罩、外形十分熟悉的小木箱,两名镖师骤然倒抽一门寒气,胸腔子紧缩,皆下禁涌起一股肠胃翻腾的感觉,差点就呕吐当场。
任霜白淡淡的道:
“二位自认比诸林翔他们四个的功力如何?假如二位以为强得过他们,当然可以一试,否则,还是求个平安的好,活一把年纪,也不容易”
八字胡双顿的肌肉怪异的朝上吊起,面孔立时走了原样,他几乎带着哭腔哆哆嗦嗦的问道:
“你,你怎么拿到这二个箱子的?你又把我们总镖头和其余三位伙计怎生作贱了?”
任霜白慢慢的道:
“拿到这三只箱子,也是凭我一点小小的本事,至于林翔他们现在的境况,二位何不自己去看?如果二位识抬举,应该还看得到。”
一股热血上冲,八字胡两眼泛赤,额暴青筋!直着嗓门嘶喊: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杀人越货之余,犹不满足,居然恃赶尽杀绝。大小通吃,连镖局剩下的些许底子亦想一遭囊括,你你,你简直狠毒到了极处,也不怕天打雷劈,下阿鼻地狱?!“
任霜白道:
“大镖头,因果报应足另一码事,大道如何循环,且让我来担心,二位要尽快决定的是一保镖还是保命?”
八字胡怒吼着道:
“张狂匹夫,我叫你连把灰都摸下去!”
任霜白不再多言,旋身上前,伸手便攫住对方的前襟,八字胡猛-挫腰,两只“分水剌”并出齐戳,冲着任霜白的腹腔狠插!
另一名大块头的镖师也不闹着,闷不吭声掂步急上,一对嵌满尖锥的梭头形“白银锤”对准任霜白背脊奋力敲落,模样恨不能一家伙便把任霜白砸成肉酱!
伸出的左手五指倏收,捞住的却是那两只“分水刺”任霜白右肘微抬,冰寒净亮的一道光华贴肋反穿,艳丽的赤霞融入那抹虹彩之中,大块头镖师只觉眼前骤而眩花,一对“白银锤”已带着四根手指头斜抛于侧。
八字胡的“分水剌”掘进任霜白的手掌里,委实令人大吃一惊,人家用什么手法捞住他的兵器,其路数、机巧、变化,可是半点看不出来,情急之下,他使劲往回拉扯,两只“分水剌”却似在任霜白的指掌间生了根,竟然分毫不动-
声断喝,八字胡将心横起,索性把“分水刺”朝前推迭,双手顺势-飞挥,重重擂击任霜白的太阳穴。
缅刀“嗡”声直竖、刀口竖对的方向,正是八字胡原来擂击任霜白太阳穴的位置。
这位仁兄的反应还算不差,他怪叫着慌忙收拳卸劲,拧身错步,只送出右手的半边巴掌,镝锋切肉,真正连皮带骨,干净利落,八字胡那半边巴掌横过刀口,就像量准了斩落的一样。
大块头镖师没有叫嚷,却痛得脸色发青,两手直甩,人也缩出老远,八字胡拿左手捧住缺掉一半的右手,只是哭天抢地——这也难怪他,十指部连心,何况是半只手?
任霜白眨眨眼,转身自去。驴车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仍遥遥可望,任霜白十掐八攒,缓步跟上,他知道,这辆车包管跑不了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