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帮会重要?”
“废话,当然是先找那孩子重要。”冷星寒想也不想就回答。
莫说他对那个神秘帮会的真实性早就起了疑心,就算是真有其事,他也会先将它摆在一边,等找到那孩子再回头处理。
对冷星寒而言,没什么事比找回爱妻的遗骨更重要了。
步青云这才嗒地一弹指,笑曰:“那好,咱们就到冷记粮行走一趟。”
“用意?”冷星寒挑了挑眉。
听老大竟有此一问,步青云不免怀疑,是他这位英明的大哥七年不管事,脑筋生锈变迟钝了?还是他已经方寸大乱,以致于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都没想透?不过老大既然问了,他这个小弟也不能不答。
“很简单,只要我们到粮行露脸,要万奇发动江南分部所有弟兄一起找人,总比咱两人的力量要大太多了。只是这一来,我们化名暗中探查那个神秘帮会的事就得泄底啦!”
其实步青云心里雪亮得很,老大目前哪来心思去理会什么神秘帮会,追查星月翠环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因此就算到粮行,想必也没闲情向万奇盘问究竟。再退一步说,万一老大还是追究起这件事,他跟万奇的“计谋”也不幸穿帮,顶多就是挨一顿骂罢了,故而才放心建议老大到分部去。
江南平原土壤肥沃,米、麦作物盈野,素有渔米之乡之称。
既是全国米粮最大产地,又是民生必需食粮,冷家堡当然不会错失这门行业,苏州冷记粮行遂成为江南一带规模最大的粮商。
今天,冷记粮行用来招待贵客的别院──金玉轩──大厅内,扬起总管万奇爽朗的笑语声:
“大当家、青云老弟,真是久违了呀,哈哈哈!”
万奇,四十多岁的年纪,外表看似粗犷豪迈,实则沉稳练达,是个粗中有细的壮汉。他跟生成一张娃儿脸,手腕却八面玲珑的步青云一样,都是属于人不可貌相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成为冷星寒十分倚重的左右手,一南一北为他打理冷家堡的事业。算来冷星寒可说是慧眼独具,十分有识人的眼光。
面对万奇的问候,个性沉稳的冷星寒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招呼,可步青云的表现就热情许多,打一见面就跟万奇勾肩搭背、笑语寒暄,热络得不得了。
“万老哥,可不是么,咱们也有两、三年没见了,你跟大当家那就睽违更久啦,少说也有七年八载没碰头了吧?”
“是呀,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离上次我护送水家千金到酒泉郡跟大当家完婚,竟也过了七、八个年头喽!”万奇也兴起岁月匆匆之叹。
回想当年到水家提亲、下聘纳-、送嫁完婚,可都是他一手包办哩。只可惜这桩当时人人称羡的姻缘,最后却落个悲剧收场的结果。
步青云偷睨眼老大,心里不禁替万奇捏一把冷汗。几年不见,这老万怎地变糊涂了?难道他忘了这件婚事的结局,是大当家心口最深沉、永远的痛么?七年来,从没人敢当他面提起这件惨痛的往事,这不啻是在他伤口上抹盐呀!
冷星寒紧抿着唇不语,但脸部的肌肉却微微抽搐着,看得出是在强忍内心的某种情绪。现场气氛陷入凝滞,所幸冷星寒此时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短暂的沉默后就直接切入正题:
“万奇,有一件事,我要你立刻去办。”
“是什么事?”也惊悟到说错话的万奇这才松口气,忙问。
“立刻通令分部所有人,尽快在苏州城找出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他叫什么名字?”万奇再请示。
冷星寒锁深了眉宇。“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万奇以询问的眼光看向步青云。
步青云只能无奈地对他摊手耸肩。
“不知孩子的姓名,那可知他家住何处?”万奇调回视线后又问。
“万老哥,你糊涂啦?若知道他家住哪里,我们还需要出动分部的所有人马去找吗?”步青云好笑地插嘴。
“嘿嘿,这倒也是。”万奇尴尬地搔搔头。“那那男孩长什么样子呢?”
“呃嗯大约七岁左右,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步青云天马行空地描述着。
“噗!你这算什么形容,哪个人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的?”这次换万奇失笑出声。
“那叫我怎么讲咧,这长相可不太好描述耶!”步青云苦恼地抓着后脑勺。“哈!有了!”蓦地,又见他兴奋地双掌一击。“去找个画师来绘幅人像就解决了嘛。”
“我看照你这种笼统的描述法,画师绘得出来才怪。”万奇浇他一桶冷水。
“不会、不会,这儿有个现成的人貌,可以供画师取样作画。”步青云笃定地回答。这是他刚刚才灵光一现,突如其来蹦进脑海里的法子。
“现成的人貌,是谁?”万奇疑道。
“就是咱们大当家。”步青云指向冷星寒。
“我?”冷星寒错楞了下。
“大哥,我老觉得那孩子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现在总算让我想起来啦!”步青云兴奋地嚷着:“可不就像透了大哥你么,那简直就是小一号的你嘛。只要让画师照着你的五官,临摹绘出你七岁时的模样,包准是像到分不出谁是谁。”
冷星寒心头猛地一震!对呀,他也觉得那孩子眼熟,却一样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被步青云这一提醒,才发觉跟自己确实十分相似。咦,慢着──
拥有星月翠环、长相酷似他、算算年纪似乎也相妨这诸多巧合意味着什么?冷星寒的心再度炽热起来。
难道映月大难不死还活在人间?前几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此时又被点燃,他衷心盼望老天垂怜,让自己还有赎罪的机会。
但有可能吗?这会不会只是他的痴心妄想?冷星寒不免又患得患失起来。如此一来,他想找出那孩子的心更迫切了。
“这个主意不错。万奇,你立刻派人到长街,找几个精于人像的画师回来。”冷星寒急急吩咐万奇。
这个谜底,唯有等寻获那名小男孩才能解开了。
苏州城所有的画师,几乎全被请进了冷记粮行。
他们照着冷星寒的相貌,揣摹他幼年时的模样作画,结果绘出来的人像,当真跟步青云料想的一般,简直就是那名小男孩的翻版。
于是那些画师全被留在粮行,日以继夜不停作画。只要完成一张画像,立刻迅速地被传送出去,张贴在苏州城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口;而冷记粮行的弟兄更是人手一画,走在大街小巷四处寻人。
步青云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不出三天,就有好消息传回冷记粮行。
一名粮行伙计在保安堂药铺门口,碰上前去抓药的水忘尘,于是将他带回粮行。冷星寒及步青云在听闻万奇报讯后,立即火速赶往前厅。
“叔叔!”等在前厅的水忘尘一见步青云,忐忑的一颗心才安顿下来。
方才在药铺替外公外婆抓好药准备回家时,忽有一名汉子挡住他去路,告诉他赠他三十两钱票的叔叔有事要找他。水忘尘半信半疑,不敢贸然跟个陌生人走,怕是碰上拐诱小孩的人口贩子。
哪知还在犹豫间,那汉子却不由分说拉了人就走,他人小力气小挣也挣不脱,就这么被带到这儿来了。幸好那名汉子并没有骗人,真的是叔叔在找他。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步青云一个箭步上前,笑揽住他肩头。
“叔叔找我做什么?”水忘尘仰头讶问。
“哎,先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首要之务就是先问清楚姓名,这几天他已经被老大念到耳朵都快长茧了。
“我叫水忘尘。”他听话地报出自己姓名。
冷星寒乍听他姓水,内心顿涌一阵波澜狂涛。
他忖测着──这孩子虽不姓他的姓,但却跟映月同姓,毕竟姓水的人家并不多呀!当年自己不认这个孩子,又无情地休离了映月,所以孩子才从了母姓吗?
“那你娘叫什么名字?”他赶忙接问,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
“我娘叫水离情。”
“水离情?”冷星寒一愕。
不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名字,失望的情绪立即攫住了他,令他整个人失神地呆怔住。
见老大像掉了魂般,步青云只好接下去问话:“那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水忘尘小脸黯淡了下来。
“你不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怎么可能?”虽然之前水忘尘曾经说过他没有父亲,但最起码也该知道自己生父的姓名吧!
“我问过我娘,但每次娘都流泪不语,为了怕惹娘伤心,问了几次之后我就不敢再问了。”
“那你可以问外公或外婆呀,他们总不会不知道自己女婿的姓名吧?呃,对了,你外公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怎么会姓水呢?”步青云认为唯一解释不通之处就在这里了。
大嫂幼年丧母,父亲七年前也在黑森林自尽身亡,这对老人家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旁怔忡的冷星寒这时也回过神,他心中同样有这层疑惑。映月的双亲都已过世,除非她不是映月!
这想法令他不由也绷紧全身神经,等着水忘尘的回答。
“我外公叫林旺,外公外婆是娘认的义父母,他们也不知道我爹的姓名,因为娘从来没对他们提起过。还有,叔叔,我不该姓水吗?”小孩子天真单纯,还不甚了解姓氏代表的意义,小脸写满疑问。“因为我只有娘亲,当然要跟娘姓了,不然我能姓什么呢?”
原来如此!他果然是从母姓。冷星寒松了一口气,仿佛见到黑暗中露出一线曙光,又重新燃起希望。或许离情只是她的化名,自己跟青云这次南下不也用了化名吗?毕竟她拥有星月翠环的这个谜团太令人迷惑。
“忘尘,这只镯子是你娘的么?”他又急切追问,从怀中掏出步青云交还给他的那只星月翠环。
“这玉镯是?”水忘尘疑诧地盯着它。
“就是上次你交给叔叔,说是你娘交代要拿来抵那三十两的镯子。”步青云插口说道。
“喔,那应该就是娘的吧?要不,她怎会要我交给叔叔抵帐?”水忘尘如此推断。
“你是说你没见过这只玉镯?”
“嗯,我从没见我娘戴过这只镯子,或许她收藏起来了吧。”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玉镯的来历喽?”
“嗯。”水忘尘很老实地点点头。
“大哥,看来我们只好去问忘尘的娘了。”步青云转而征求冷星寒意见。
冷星寒点头同意,他比谁都更急着想揭开这个谜底呀!
步青云于是又转向水忘尘。
“忘尘,叔叔有些事想问你娘亲,你方便带我们去你家一趟么?”
“这个叔叔有什么事要问我娘呢?”水忘尘脸色有些迟疑起来。
娘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总交代他不可随便带陌生人返家。但这个给他钱票的好心叔叔看起来不像坏人呀!他心里犹豫不定,既不好意思推辞,又担心自作主张会惹母亲不悦。
“忘尘,我们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想去问你娘玉镯的来历罢了。”步青云解释道。
“这镯子有什么问题吗?”水忘尘担心地看着他。
“这只玉镯十分名贵,我怕三十两给得太少了,所以想去问问你娘它的价值,好补足银子给你们。”步青云找了个理由。
“真的?”小孩子单纯没心机,当下就信了。“好,我带两位叔叔去我家。”
毕竟外公外婆久病未愈,能多些银两治病总是好的,相信娘也会很高兴。
青板巷老旧的屋宇远远在望,二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近。
谜底即将揭晓,冷星寒反而情怯起来,他真担心自己的希望再一次破灭,脚步不由迟疑地拖缓下来。
“叔叔,我家到了。”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要面对的逃避不了,三个人终于站定在一间屋宇门前。
看着这间老旧的小屋,冷星寒心脏强烈收缩起来。
那是因为心中极度的紧张,更有着万分的不舍,如果真是映月,他们母子竟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宇,教他如何不心疼呢!
“娘,我回来了。”水忘尘对两人露出一抹稚气的笑容后,举手拍着门。
“是尘儿吗?等等,娘马上来。”屋里立即传出温柔如水的女人回话声。
冷星寒霎时如遭雷击般,高大的身子竟止不住轻颤起来。
天哪!那声音是他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的。而步青云也是庆幸不已,那柔美的声音他也耳熟得很,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衷心为老大高兴呀!
嘎──这时,门板拉了开来,一张熟悉的美丽脸孔含笑出现在眼前。
果然是她!“大”步青云兴奋地正要称唤,但随即又哑口错愕。
因为他看见水离情抬起水灵的眸子望向他们,脸上却没有一丝丝震撼的表情,仿佛见到的只是两名陌生人。
而乍见魂萦梦牵的人儿,冷星寒更是欣喜若狂,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断地纳息吐气,藉以平抑心中翻腾的情绪,但旋即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她的眼光如此生疏?为何她的态度能够这样平静?经历了七年前那场重大打击,她不该在再见他时,表现得如此漠然与无动于衷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那张脸明明就是映月,天底下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吧?就算有,也不可能拥有同样的玉镯。据他所知,天底下就只有这么一只星月翠环呀!
“尘儿,有客人么?”这时水离情开了口,声音透着些迟疑。
这句话又让冷星寒及步青云不解,难道她没瞧见他们这两名站在她面前的大个儿?但,接下来他们随即明白了。因为他二人惊异地看见水离情伸手向空中摸索着,而水忘尘立即趋前投入她怀中。
原来她竟是个瞎子!两人心中同时大震。
天哪!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幸?冷星寒心如刀割,而步青云也是惊诧不已。
“娘,是叔叔他们有事要来问您。”在他二人怔愕中,水忘尘偎在娘亲怀里回了话。
“他们是谁?”水离情脸上立刻露出防备神色。
“娘,他们就是给我钱票的好心叔叔。”
“喔。”水离情的脸色这才稍缓。“原来是恩公驾临,尘儿,快请他们进来,可别失了礼数。”
“喔,两位叔叔请进。”水忘尘立刻乖巧地回头招呼。“两位爷,寒舍简陋,望勿见笑。”水离情也客气地侧身让客入内。
“大”步青云一句大嫂又要脱口而出,却见冷星寒已定下心神,抬手制止了他。
“水家嫂子莫要客气,冒昧来访还请见谅。”他的语调较平日低沉,似乎有意掩藏原本的音质。
“哪里,两位请坐。”水离情柔柔一笑。
“多谢。”盯着那抹熟悉甜美的笑容,冷星寒心情再起波动,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映月了。感谢上天!又将他的爱妻还给了他。
“两位恩公贵姓大名可否赐告?”水离情有礼地询问。
“呃,我叫莫仇,这位是我的结拜义弟,名叫钱飞。”冷星寒沉吟了下,报出的却是他们这次南下所用的化名。
“原来是莫爷跟钱爷,你们好。”
“呃,咳水家嫂子客气了。”步青云不知老大想搞什么鬼,只好先依样画胡芦,也学他变起嗓音。
“我还没谢谢两位大爷慨伸援手,致赠尘儿三十两钱票呢。”水离情又客气地向他俩致谢。
“说到三十两钱票,我们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冷星寒立即顺着她的话叙明来意。
步青云尚不知老大腹内机关,因此决定暂时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是吗?为什么?”水离情明亮的眼浮上一层迷惑。
“忘尘拿来抵偿的那只玉镯相当名贵,恐怕不只值三十两。我想东西既是水嫂子的,应该知道它的价值,请-说个价钱好让我们再补足-银子。”冷星寒这么说自然有其用意,他想套她说出玉镯来历,好更确定她的身份。
“这”水离情却沉吟了起来。
“难道水嫂子也不知它的价值?”冷星寒一颗心不可抑地狂跳起来。
“玉镯有价,心意无价。”良久,水离情才意味深长地轻语。
“这是何意?请恕在下愚昧。”冷星寒一时参不透她话中玄机。
“两位爷有助人之心,这份心意岂是银两可以计量的,那玉镯就抵给爷们三十两,不必再补我银子了。”未料水离情竟大方地说。
“这玉镯少说也值几百两,水嫂子也忒大方了吧?”步青云忍不住插嘴。
“它在你们眼中或许价值不菲,但在我心中却已一文不值,事实上,我早该将它丢弃的。”水离情淡然摇头。
虽然星月翠环可以再为她换得不少银两,但她不想太贪心,诚如她刚才所说,他们当初助人的心意才是最珍贵的。更何况她已决定把往事彻底放下,又岂会执着于玉镯的价值。
“为为什么?”虽然她并未说出玉环来历,但冷星寒此时已能悟透她语意,心头顿时像火炙般难受。
“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只能说是想放下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水离情美丽绝伦的脸庞浮现一丝凄凉笑意,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深幽迷离。
听她如此说,冷星寒心情更受冲击,双手不由紧握成拳,竭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外泄。是呀!在自己那么残忍地对待她后,又怎能奢望她不恨他呢?
每一思及往事,冷星寒都觉不能原谅自己了,更何况她是那个深受其害者?七年前,他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凭什么希冀她会心无怨尤?
屋内三人一时皆无语,不约而同都回想起七年前发生的那段爱恨纠葛、情仇交缠的如烟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