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被摊在书案上的一大幅画给吸引,他绕到书案之后,敛眸注视着笔墨仍新,应该才画就不久的山水画。
“这是?!”
他看着这画觉得似曾相识,很快就知道这是数月前的祭天之行,他与她登上泰山之巅,往下远眺,见天地广阔浩瀚的景致,此刻,他仿佛都还能见到她总是淡泊的神情,在立于天地之间时,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芒。
“没什么,不过是前日闲来无事,随手画了几笔。”她扬唇笑笑,随手从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到临窗畔的圈椅上,翻看了数页,但无心在文字之中,心神一恍,转眸望着窗外那一大片湛蓝的天生。
她说随手画了几笔吗?律韬哑然失笑。
这话说得可真是谦虚,看着这一幅山水运笔神妙,潇洒之中不失大气,让人仿佛重临其境,回味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壮,一泉暖意从他的心底汩出,那笔墨一勾勒,一捻转,矫若游龙,婉若惊鸿。
他认得,这是她才有的运笔没错。
那熟悉的气韵教他心旌神动,扬起目光,凝视着她昂着首,被窗外天光剪得熠亮的侧脸,心头的暖意顿时凉了几分。
她看似望着天,但他知道,她望着的是那天外之天--“芳菲殿”外,大得无穷无尽的天。
她的心,总是太高太远,从来就不在这里,不在他的身边。
律韬眸色在一瞬间晦暗不来,似是不经心的一个拂手,打翻了一旁的汝瓷笔洗,倾倒的水墨顷刻间将那一幅画给染晕开来。
他没有抬起头面对她听见声响,回过首看着他的讶然表情,也没看见当她目睹那幅画被润得渐渐不成样子时,眼里的不舍与哀伤,而他,只是再一次笃定自己曾经下定的决心。
就算,他这决定对她很残忍,也不公平,但是,今生今世,他绝对不会给她一丝毫的机会,让她从他的掌握之中逃脱。
她只能是他的人。
这辈子,这人只能是他的
穷极无聊。
珑儿坐在凤座上,看着几位进宫请安的宗亲内眷们聊着她们的夫君孩子,聊着衣料缎子,聊着云胜花钿,以及哪家的胭脂水粉颜色好,在她的心里,却只生出了这四个字当作感想。
但她仪态之间,依然不失皇后的庄重优雅,聆听着她们絮叨的风花雪月,只是抿着浅笑,却是半字也不想应答。
前些日子,进宫请安的亲眷们尚且还言之有物,偶尔提及京城之中发生的大事,其中,她喜欢与户部尚书的夫人谈天。
户部掌管朝廷的钱粮赋税,皇室虽然富有天下,但是样样花用都要银子,是以极倚重户部官员的运筹帷幄;户部尚书与夫人鹣鲽情深,虽说朝堂上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对夫人说上几句,但是他这位夫人极敏巧,往往一句话就能切中要点,到珑儿面前,转述起来也是字句生动,引人入胜。
但是,这几日,进宫请安的夫人们换了一批,珑儿的心思很敏锐,不会以为这其中没有巧妙的安排,只是不点破,因为有些事情,说穿了也没用。
大概,是怕又有人在她面前进言,要她出面,力劝皇上大选吧!
其实那件事情,她也不是尽听人言,而是她自觉身为一个无法为皇上孕诞后嗣的皇后,当然该为皇室的血脉传承着想罢了!
想着,她在心里徐徐地叹了口气,娇颜不显声色。
“去让小宁子过来。”她悄声对小满吩咐“要他把那些吃饭拿手的家伙一样不落带过来,有用得上的地方。”
“是。”小满没多话,转头去办了。
片刻后,小宁子提着一木箱过来,一进殿门,看见几位宗亲夫人们都在场,有瞬间一楞,但是在看见他家娘娘的嫣然巧笑,几句话将他梳头的功夫说得出神入化,命他当场为几位夫人示范,他立刻进入状况,拿着从小生活在宫里讨师傅们欢心的花言巧语,很快就在皇后娘娘的恩允之下,让几位夫人围着他说话,讨教见习绾发的功夫。
终于,少了那些女人们的聒噪,珑儿顿觉耳边清静不少,她站起身,只携了小满走出正殿。
小满飞快地从一旁宫婢手里接过暖氅,为主子披上,随着她走进园子里,踩着黄石堆砌的阶梯上了阁山,走进石山上的小绑里。
珑儿一路上静默无语,行至小绑的扶栏前,在那一瞬间,一阵就连她自己都难说难明的郁闷,幽幽地从心底涌了出来。
同样是登高,但是,登泰山时,她望着是壮丽的山河,而在这阁山上,她却只能看见“芳菲殿”殊胜的园景。
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还要过多久?
就连只是想要徜佯在笔墨之间的念想,都是奢望,她看得出来,皇帝不喜欢她想着这“芳菲殿”以外的世界。
她想要的,并不是飞向这“芳菲殿”外的天,而是她不想再过“芳菲殿”里一成不变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势必要接受现实,迟早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她身为皇后,就连为皇后办事传旨的詹事三卿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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