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远的忧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不敢问,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过,我们的距离在拉远。我有种预感二娘将离我而去,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之圈。
就在那个阴风凄雨的秋天,我从镇里中学放假归来听妈妈说二娘清醒时以买药的名义向村里开店的老板娘借了50块钱到城里去了现在还未回来,都三四天了。二伯父在众人的议论中暂时放下手中的酒杯,带着爷爷奶奶的骂语坐上出城的班车。当晚二伯父喝得七分醉的时候才从公路旁的酒铺里回来;我恰好在回校自习的途中的废屋和他相遇了。这次我主动问了关于二娘的情况。二伯叹了口气说:“你二娘不在了,已经跳下南门桥去了。我在城里的公示栏看到了她的相。认尸启示上说领尸亲属要出两千块手续费,要不就要在两天后由政府自行处理埋在城北乱葬岗
就这样二娘静静地躺在乱葬岗上,消失在我们的视线。最初村民们高兴极了,以为二娘死后他们的生活就安稳平静了。可不久村里又有一个妇人因为赌六合彩赔疯了,整天骂人。于是他们又常常怀念二娘,怀念她不骂人的疯癫了。我从人们口中知道了二娘发疯的缘由---二伯年少不得志,借酒浇愁染上了酗酒的陋习,一次他经不起美酒的诱惑牵涉进了一桩偷鸡案被拘留罚款五百块。那时二娘刚生下大堂妹不久,她一生气就让虚弱的身子染上了风寒发高烧了,从此留下了后遗症。
去年清明扫墓时我经过二娘跳下去的那段江滨,那齐胸的栏杆油漆剥落严重,露出了斑驳的锈蚀铁质,上面挂着“请勿攀爬栏杆”的标语牌“请勿”二字不知被哪个顽劣的少年折掉,剩下“攀爬栏杆”四个苍白突兀的字吸引着过客复杂的目光。透过栏杆可以看见污浊的江水缓缓流淌,在拐弯处回环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要将把你从岸边拉下吞没的鬼手,让人心悸而又充满诱惑,似乎那阴沉的气氛在毁灭同时可以淡忘一切尘世纠缠不清的律动
我不自觉地幻想着二娘爬上栏杆纵身投向江心的神态。我不知道在被肮脏的江水吞没之前她是否还是放不下我小堂妹是否常常午夜饿醒哭闹着要吃饭时,在邻居粗声粗气的咒骂声中二伯会不会醉醒爬起去热冷饭,然后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小堂妹;那一片维持生计的芋头田没人除草施肥和看守后小偷会不会挖走,要是这样,一家的盐油将如何添置二娘最后一次扑腾又会不会面带上解脱的微笑,从容不迫,生命仿佛在那一瞬定格成决绝的画面真的解脱了。痛苦与怀念,悲伤和叹息统统留给了世上那么些记得并留恋她的人;而她自己什么都可以不理会了,不必担心小心翼翼的日子带来忐忑抑郁;不必再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不必在乎午夜醒来掩面痛哭会招来别人怎么样的议论;也不必为种种责任负担那么多超重而无用的压力
我带着这些虚浮的沉思不觉就来到了乱葬岗,那是寸草不生的荒岗。二伯很快就搞好一切扫墓的仪式,我朝坟墓默默拜了几下。我不懂这世界,也不懂如果二娘在天有灵又会怎么想就像我不懂为何每年乱葬岗上都要添一两个新坟而每个旧坟依然那么寂寞荒凉
在收拾祭品的时候二伯对我说等有钱就把二娘坟墓迁回乡下我沉默,如同二娘那包夹石坟头。
走下山岗时,一阵风吹过扬起坟场的纸钱。我怅然回头,一种悲呛涌上心头:一堆黄土下一团草席裹着的竟是二娘;二娘走了,可她终究没有脱离贫困——那乱葬岗的土地比生活的底色更贫瘠
还好总归有了二伯的诺言,尽管那实现的一天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