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棍儿。那冰棍儿箱子是用一只从商店里要来的包装箱改做成的,外面糊着报纸,里面还用塑料薄膜衬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加上一百多只冰棍,重量足足有五十多斤。母亲用两根宽布带像背孩子一样将它背在背上,佝偻着瘦小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每天要走出去十几里地到镇郊的村屯沿街叫卖。有一次她在途中突然遇到了暴雨,浑身上下被淋得个精湿。为了不把冰棍箱子让雨水浇透,情急之下她只得钻进一户人家的厕所去躲了半个多小时的雨。有时要到路途较远的地方需乘坐火车,母亲为了能节省那几角钱的车费,不得不冒险去扒乘货车。一次母亲与另一位卖冰棍的妇女一起扒乘一列货车回家,可这列货车在我们这个镇的车站没停车,那个妇女一着急就跳了车,结果当场被摔死了。母亲则被拉到了离家四十多里的下一个车站,她在车站的候车室里忍饥挨饿,提心吊胆地蹲了一宿,天亮后才搭上一列返程的火车回到家。那时因为我复习应考经常熬夜,母亲怕我累坏身子,就用卖冰棍挣的钱给我买些葡萄糖粉之类的营养品,背着弟弟藏在箱子里,每天半夜里起来悄悄冲一杯葡萄糖水端给我喝。后来,我如愿地考上了省内的一所中专学校。在我动身的那一天,母亲瞒着父亲,偷偷将她卖冰棍积攒的一百元钱塞到我手里,并悄悄对我说:“这是妈这些日子卖冰棍挣的钱,你带上吧!我知道你爸爸不会给你多余的钱,这钱留着你一时应急用。要知道,在家千般好,出外事事难啊!”望着母亲忧虑的神情和她塞在我手里的那可以说是用性命换来的一百元钱,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我攥着那厚厚的一沓面值不等的钞票,就如同攥的是母亲对我的浓浓亲情和深深期望。
我结婚的时候,由于没有房子,母亲就和父亲商量将他们一生唯一的财产,自己的那套住房倒给了我,他们则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回母亲在辽西的老家去了。虽然母亲对家乡那漫漫的风沙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气管炎病更是让她在这些年里吃尽了苦头。可为了我们夫妻的幸福,她还是跟着父亲义无反顾地走了。她当时跟我说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说自己岁数大了,想老家的亲人了,趁着能走动要回去看看他们。可我知道这完全是她的一种借口和托辞罢了。母亲在老家一住就是四年,直到她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才由父亲带回来。
记得她被父亲领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见到我,她第一句话便说:“我在那边真想你们呀!这下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们了,我可以放心地去了。”我望着躺在病床上那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母亲,欲哭无泪,心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忏悔。我没有尽到一个人子的责任,而母亲却默默地无怨无悔地为了我付出了她一生的所有。她将我带上人生这条路,并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而扪心自问,作为儿子,我又为母亲做过些什么呢?母亲去世的那天,正是她六十岁生日。那天母亲情绪很好,病情也好像减轻了。我与妻子一大早就给她煮好了鸡蛋,下好了面条。当我们将这些端到她的面前时,她很开心地笑了,并轻松地吃了半个鸡蛋,一口面条,便静静地闭上眼睛安详地去了。她没有给我和这个世界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也许她真的没有什么遗憾?她选择在这一天来,又决定在这一天去,也许冥冥之中她真的跟前世有过什么约定?记得那一年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一场雪,可母亲去世的那天却下起了那年冬天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大雪,满天的雪花狂洒着,象是为她老人家哭泣。我想有什么样人的行为能感动上苍,又有什么样的人会让老天落泪呢?母亲生前常说:好人有好报,死后会上天堂。我想母亲的灵魂一定会上天堂的。我默默地祝愿母亲在那个极乐世界里能够幸福,灵魂能够永远得到安息。
伫立在母亲的坟前,我充满虔诚地敬上一炷香,透过那袅袅升腾的清烟,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那慈祥的面孔和她那怜爱的眼神,正充满深情地凝望着我。此刻我很想对她祈求说:
母亲,让我再爱您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