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父亲接了一张丧贴,是姑母的婆婆去世了。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家里有人去世,都要给亲戚送贴,注明死的什么人、什么时候发丧、什么时候侯客等等,以示郑重,好令其及时吊唁。父亲说亲戚很近,不仅要吊唁、随重礼(即份子钱),而且要后送至起灵,需伺候大半天的时间(按惯例早上七点之后开始候客,中午十二点之前下葬),让我请好假,别误了行程、失了礼数。
一大早驱车十几公里七点半准时到达,刚进村大老远就听见了哀乐,循着声至灵棚,吊唁、行礼、上礼账之后有专人引领到饭棚就餐。饭棚很大,排开两排二十张大圆桌,八到十人一桌,客人陆陆续续到达,随到随开席。席还算丰盛,鸡、虾、鱼、肉、酒俱全,十二个菜。饭棚和餐车都是花钱雇的,现在农村有很多经营流动餐厅业务的,专门为红、白事儿服务,钱虽花的多了些,但主家和帮忙办事的都省心、轻松了。
客人越来越多,饭棚里人手显然不够,有点忙不过来,很多事只好自己动手了,于是我提了一壶热水,给同桌的逐一倒满。邻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很客气的向我讨要一杯热水,顺手帮他也满了一杯。两声“叔叔”、一声“谢谢”倒把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随口搭讪了几句,问他是哪里的亲戚,他却说不是亲戚,是外边小剧团的演员。现在办丧事越来越铺张了,都流行“请戏”大的一个团十来个人,小的也有五、六个人,更有甚者嫌不热闹,要请两帮,唱对台戏。继续聊,方了解到,他刚下学不久,只是为了爱好唱歌,暂时又没有工作,就跟从朋友加入了小剧团。问他能挣多少钱,他说,钱倒不少,一天能挣二百多,如果活儿多,一个月能剩三四千元,他很喜欢这一行,不给钱也愿意干,因为爱唱歌,上歌厅得花钱,这儿为他提供了一个舞台,可以尽情的唱,而且还能挣钱。可是转而他又有些黯然,说也干不了多久了,明年开春打算找个“班儿”上,于是我问,是不是太辛苦了,都是露天表演,冬天冷、夏天热?他说这个他不在乎,主要是家里人反对,说这叫不务正业。快八点了,他说演出要开始了,于是匆匆离去。
早餐、又是白事儿,本不愿喝酒,但天太冷,暂不用开车了,于是饮了小半杯白酒好暖暖身子。餐罢,棚里的人依旧很多,给新来的客人腾出位置,我们一行来到灵棚附近,等待葬礼的结束。小剧团的舞台就搭在灵棚对过,时而歌、时而戏、或伴有舞,煞是热闹,由于天儿冷,孝子们伤心、亲戚们矜持、帮忙办事儿的各司其职,虽人来人往,却少有人关注,更无人喝彩。
因刚才聊过的缘故,对那小伙子也多了点儿关注。他在里面算个主唱,到了台上,和刚才谦恭的样子判若两人,狂野十足,劲歌热舞,一首接着一首。我这个观众很业余,但也能粗略的辨出些好坏,简陋的舞台演员动作起来摇摇晃晃,刺刺啦啦的音响很是一般,演员没有像样的演出服,皆是平日里的便装,看得出他们同样很业余。小伙子高亢处神采飞扬、低婉处娓娓道来、劲爆起来酣畅淋漓、舒缓起来深情款款,几近忘我的精气神反倒很专业。脑际忽而掠过刚才他黯然的神情,不免有些惋惜和伤感,是的,他需要这个舞台,他也应该有一个舞台。
我向来厌恶这日盛的厚葬之风,始终觉得大办酒席、请戏是毫无意义的浪费,简直就是“烧钱”中国人好面子,富足了就开始“烧钱”尤其办事儿。幸而此种浪费里总算有一方舞台,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人们在物质生活条件得到满足后对文化生活的需求,尽管它有点儿畸形。什么是真正的艺术?金色殿堂里的精品、明星?不,那不是全部,那只是金字塔尖上的一小块儿石头而已,塔尖的高度完全取决于塔基。塔基就是像这个小伙子一样业余而又专业的演员,他们越多塔尖越高,所以近年来会有阿宝、朱之文、旭日阳刚等草根明星的不断涌现,所以真正的、更大的艺术在我眼前的这个舞台。
当然,我无意为“烧钱”找理由、为“厚葬”推波助澜,只是希望小伙子少背负“不务正业”的指责。若再有机会聊,定会对他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或许无人喝彩,拿着你的麦克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