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片喧嚣归于宁静,轰轰的机泵停歇了它繁忙的身影,机房里空荡荡。巨大的空间仿佛被凝固的时间满满充填,挤压的人喘息都有些困难。脚步一改往日的轻盈,笨拙之声沿着地面撞到冰冰的四壁,于梁上萦回。偶有几声叮咚滴水,却若记记重锤,激起无形的巨澜,冲击着耳鼓作痛,心不由自主的随之震颤。房顶上寂寞的灯光虽有些倦意,然而却与我一样无眠。仔细聆听它与星星隔窗的夜话“困了?累了?今儿怎了?”“停了,歇了,多少个无眠夜谁知道?”“你记得!我记得!”
一、做梦娶媳妇
入厂参加工作时二十来岁,刚倒夜班那会儿一点儿不困,可几天下来新鲜劲儿一过就挺不住了。年轻人爱玩儿,白天不睡觉,夜班就常犯困。
一次在岗位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出去透透风,夜风一吹清醒了许多。一阵儿就凉了,靠在管道上暖暖手,很舒服,索性抱着连身子一起暖暖,不想一眨眼睡着了。当我在一阵哄笑声中醒来时,发现好几个哥们儿围着我七嘴八舌“你真行,这也能睡着?”“做梦了吧?”“梦见娶媳妇了吧?”“抱的可够紧啊!”“哈哈哈哈!”
老天有眼!“复仇”的机会来得也快,没多长时间有俩哥们儿也挺不住了,结果是一人脸上多了一只小王八。我在他们脸上尽情的挥毫泼墨,俩人竟浑然不知!
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那个时候爱饿,年纪轻食量也大,夜班饭最香了,要说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竟似山珍海味般口口香,至今想来犹回味无穷。有时候一顿一份儿素白菜、四个馒头,让老师傅们看的瞠目结舌。
后来发现锅炉的看火门是烤红薯的好地方,烤熟的红薯外焦里嫩,比街上买强多了。但经常是狼多肉少,快熟的时候整个厂房都弥漫着烤红薯的甜香,很多哥们儿就闻着味来了,通常是自己连一口也尝不到。于是,后来多了个心眼儿,弄两块儿小的放在显眼的地方,让闻着味儿来的很容易得手,见他们如获至宝,就大声嚷嚷:“谁偷吃了?我的!我的烤红薯!”自己则在一边偷着乐,因为另有几块大的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不过这手段没有两三次就被识破了,依旧是血本无过。
三、都是孙悟空
隔膜烧碱耗汽量大,当时两台锅炉满负荷运行,一旦出现故障,就得抢修,冒着火钻炉膛是常事儿。一次老鹰铁出槽了,炉膛温度好几百度,别说进炉膛,就是离炉门近点儿都烤得人肉皮疼,但不及时复位就得出事故,要么停车,怎们办?干!
搭上竹跳板,大夏天,棉袄、棉帽、棉鞋、棉手套,裹得像个大粽子,挨个儿钻。人真的受不了,进去后喘气都烫嗓子,每人顶多在里面呆两三分钟,愣是把一块硬骨头啃完了!当最后一个人出来后,跳板很快烧着了,一会儿成了一堆灰烬,哥几个皆自嘲:“现在我们可不是凡人了,都是孙悟空啦!”
四、倒地之痛
随着隔膜烧碱装置的停产,用汽量小了,1、2号锅炉也停用了,两年前先后到了报废期,公司决定将其拆除。
那些天我一有时间就到现场看看,听着一声声重锤砸下去,仿佛砸在我身上,不想听,却忍不住听,看着气割的火花四溅,刺得眼痛,同样是不想看,却又是忍不住去看。我知道那些日子偷偷落泪的不只我一个,是我们看着它拔地而起,意气风发,也是我们看着它轰然倒塌,闷声无语。
二十多年里我们擦拭着它的每一条管线、每一个阀门,记录着它每一次心跳、每一个瞬间。我们的每一滴汗水都浸入了它的管束,溶成它的血液在其体内循环、蒸发,它就有了生命。它中有我,我中有它,我即是它,它亦是我,怎不伤痛?
当那喧嚣归于宁静,沉淀下来的是一地散碎的结晶,几多欢笑、几多汗水、几多忧伤——我不可磨灭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