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
“我怕我会上瘾的。”良久,父亲冒出这句话,显得很微妙。
母亲叹口气:“当初我是看上你不喝酒的,想不到现在倒要劝你喝酒。”
父亲狠下决心:“我喝。不过,要有个条件。”
谈到条件,父亲这个铁打的汉子面红耳赤。
母亲轻声笑了,点了点头。
“我要糖果。”
母亲明白,对父亲而言,酒比药还苦。
第二天,母亲忙着到药铺按配方抓药,回来还提着一坛白酒。母亲浸了一大坛药酒。一个月后,就开始让父亲学喝药酒。
父亲喝第一口酒的狼狈相,母亲至今想起来仍忍俊不禁。那第一口酒把父亲呛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他连连漱了好几口水,直到感觉不到酒的味道,还站在那里直打寒颤。
母亲就给父亲上了一回课:“真正的喝酒不是大口大口地灌,要学会品。一小口一小口地品,才能咂巴出真正的味道来。慢慢地,酒就入味了,你想戒都难。”
父亲露出一副苦瓜脸:“那味道比农药还呛人,哪有什么心情品?”
“就是要你用品的心情喝。酒的味道不尽在酒,在于你的心情。”母亲呷了一小口,咂巴一下濡湿的嘴唇,回味无穷地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喝药能喝出瘾,酒就不一样。我倒真怕你的病好了,却上了酒瘾。”
母亲的循循善诱,给父亲莫大的鼓舞。他努力地把喝酒当成一种兴趣,而不再是一种负担。
光阴似酒,在父亲一口一口的品尝中消化了。几年后,父亲的风湿病神奇般好了。然而,正如母亲所担心的,父亲喝酒真上了瘾。
因为父亲的性格耿直刚烈,爱管看不惯的闲事,会喝酒后,更甚。
有一次,父亲从四里外的集市卖完菜回来,进屋时躲躲闪闪,嗅觉灵敏的母亲从父亲身上闻到了酒味,顿时明白几分,父亲准又喝酒惹事了。
母亲拽住了父亲盘问:“你喝酒了?”
父亲横下心认了:“喝了一点。”
“跟人打架了?”
“不是打架,是管了事。”
母亲猛撩起父亲的衣袖,只见父亲结实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母亲二话没说,拿出药酒,边给父亲搓搓,揉揉,边埋怨父亲:“你都七老八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听不进话,叫你少喝酒,不惹事,你就不听,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这不关喝酒的事,市场出了市霸,强买强卖,不由你不听,不识势的就要挨一顿打,买主卖主敢怒不敢言,太无法无天了。碰上这种事,不喝酒也要管。”
“管管管,天下的不平事能管得了,坏人能打得干净?”母亲说着,上了点火气,手重了些,父亲忍不住叫了起来。母亲这下却狠下心,瞪了父亲一眼,说“明天,你别再卖菜了,我怕你再惹事,游山虎斗不过坐山虎。”
父亲挺直了身子:“不行,人人都怕,都不敢管事,那不由他胡来了。”
“反正你就别去,让我去,阿彬也没事,他陪我一起去。”
父亲拗不过母亲,啥话也没说。
母亲生怕父亲再闹事,第二天,带上我,硬是顶替了父亲,把菜挑到市场卖。
母亲以为顶替了父亲,就能避凶趋吉,没想到那个市霸认得我家的菜担子,没事找碴。刚有买主,他就缠上来,以高价惊跑买主,接着出尔反尔,把价压得离谱。母亲当然不肯卖,那个汉子纠缠不放。我气不过,跟他理论。这正中了汉子的圈套。汉子摩拳擦掌,就要对我下手。
关键时刻,父亲像天兵神将般突然出现。
原来,父亲放心不下我们,一直跟着。
汉子却识趣说:“黑大个,我以为你是缩头乌龟呢,你有种。”
父亲不屑地抬抬眼:“跟女人和孩子过不去,你才孬种。要打,我陪你。”
汉子说:“我今天高兴,不跟你打。不过,你的菜不卖给我不行。别人没敢要的。”
“不卖!”父亲抓起扁担,挑起担子“我挑回去送给左邻右舍,讨个人情。”
母亲轻轻扯着父亲的袖口,低声说:“卖给他吧,只要他不压价,你以后还得走这路呢。”
“怕鬼?我就不信邪!”父亲故意提高了嗓门。
背后,传来汉子的声音:“黑大个,明天,你的菜我要定了,价钱,我亏不了你。”
父亲头也不回,担子横挑着,像大母鸡的强大的翅膀,拥护着我和母亲。那时候我很滑头,佯装绑鞋带,故意落后,回头瞥了汉子一眼。那汉子还呆呆地望着父亲魁伟的身影。我一时弄不透他的心思,怕他以后还盯上父亲,会找父亲的麻烦。没想到那汉子忽然朝我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时,日头已爬得老高了。可是,以我蹲着的姿态看来,我只看到父亲和母亲相拥而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