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阿二了。阿二是一个木匠。阿二的手艺很好，所以很多人抢着请他到家里去造家具，于是他便很少能在家呆着。很多时候，阿二能在一个村庄里呆上大半年的时间。我认识，是在好多年前，他到我家造家具的时候。

    阿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不声不响地干自己的活，为别人的家增添一点东西。阿二似乎在我家呆得不久，因为我家里只是造了一扇栅门，还有几张木床而已。阿二给我家干完活，好像又到了村里谁的家里去了，现在是早已忘记了的。后来村里的人把需要的家具都造好了，阿二也把自己的活干完了，他便离开了我们的村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阿二的印象是渐渐淡忘了的，只是依稀记得他的脸很黑，布满皱纹。但是轮廓是再想不起来了，这曾使我很头痛的。

    阿二有时候不能帮人家把活全部干完，因为据说是他对某一些油漆是过敏的。于是每每要用到那些油漆时，他便要那户人家自己动手的了，他只是在旁边看着。也是不敢挨得太近的，这对于一个木匠，实在是有点遗憾的。然而，因为他的手艺好，所以许多人还是愿意让他来给自己造家具的。其中记得，一次阿二在给伯父造一个柜子的时候，在给柜子上油漆的时候。他便突然地对油漆产生了抵抗，头突然晕了，几乎是倒在了地上。后来，他被伯父扶在沙发上躺了一个下午。伯父说，当时他的呼吸也是显得困难了，大口喘着气，家里人都挺担心，害怕阿二有什么事情的。幸而阿二慢慢便好了，只是上漆就只有让伯父去完成了。但是他对于自己的晕倒，给伯父家造成了不便是十分不安的。说话也转得客客气气的，似乎生疏了许多，后来是伯父一再劝免，他才稍稍的释然了。

    阿二家里有一个妻子，好像是带着一个女儿在家里。家里也耕种田的，只是阿二总不在家，所以田里的活，他是干得极少的。听说阿二的妻子是很年轻的，而且还挺漂亮，似乎她嫁给阿二，当中还有一些离奇的故事。我也好像是听过一点，现在早已忘却了的。只是记得许多人说，阿二把挣来的钱，全交给了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拿着钱到处玩的，其中还有许多和别的男人搅和在一起的流言。听到那些流言，我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了，觉得阿二一个老实的人，挣的钱不少，总常不在家，实在是有点可悲的。没人在阿二面前提起那些事，阿二只是干他的活，有时候也只是拉拉家常，都是极平常的，而且说不上几句。只是不知道阿二离家久了，会不会想家。

    阿二的那个女儿我也是见过的，应该要比我小一点的罢。那时同在镇上一所中学念书，她是比我低一个年级的。记得，她是挺漂亮的，身体有点胖，但决然是称不上肥的。脸蛋总是红红的，皮肤白白晰晰。知道她是阿二的女儿以后，好像还打听过她的名字，似乎也是得到了的。但现在也是悄悄的忘得没了影踪，只记得好像是姓“杨”也不知道是对不对了。后来初中毕业，我便到了城里念书，而她还在镇上吧。也就慢慢忘记了，连同阿二的记忆。

    在城里念书期间，也曾听说过阿二。只是说村里有人想请他来干活，然而他总是被人请了去，总不得空。一个一个村庄辗转，又过了几年。我一步一步远离了家，也远离了阿二。只是阿二不会走得远，他还是在那几个村子辗转。很多时候，他都是坐在一堆木材里，用工具测量着各种的木板、木条，然后把它们锯断，刨得平平整整。还得用凿子在适当的地方凿上眼孔，以便一些木条的接连，造成一件意想中的家具。我想，对于阿二这样的木匠，只要把木板往他眼前一放，他便能知道那些木材能造出什么样的家具，可以造哪些家具了。在他的眼中，那一堆堆摊在地上的木材，早已成了一件一件家具。兴许还可以知道，那些木材，那些家具该用那些颜料才能油出好的颜色。

    这几年，村里有好几户人家把自己祖上的几间土屋子拆掉了，准备造小洋楼了，和城里的一样。于是，需要很多门框，需要很多家具，可总请阿二不来。因为，他还在邻村干着活，还没有干完，邻村的人不放他来我们村。于是，那些人家只好等着，或者干一些其他事情，准备造小洋楼。

    阿二知道许多人在等着他，实际上是等着他的手艺。他也总想早点到村里来，给那些人家造他们的家具。他总觉得让那些人等着自己是不好的，还是等着造房子的。这可是大事呢。然而，他总是急不来的，只好加快把那个村子的活干完。

    去年回家的时候，伯父跟我说起了他，说他已经来到我们村里了。轮着给几户人家造家具，忙得不可开交。伯父说，他想造一张饭桌，也得慢慢地等了。我没有见到阿二，不知道他是否老了许多。我跟他是无话可说的，而且他也是那么忙。村里还有那么多木材等着他，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他是早该把我忘记了的，或者是早已认不出来了。只是，他一定还记得我家门口的那扇栅门的，那曾是他的日子。

    一个木匠，即使不记得他曾在那干活的人家，也肯定记得他造出来的那些家具吧。记得那些家具曾经用了多少木材，用了几天完成。那些家具里，渗透着他一天一天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