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四

    　　在寻找“历史陈迹”专栏时，偏偏找不到自认为写得较好的短篇小说新媳妇，从旧报刊广告查到1957年6月号的作品，后又选入广东人民出版社的茶山夜话小说集子里，应该是容易找到的。广东中山图书馆资料馆的朱小姐给我开了直通车，直入书库捧出几大本合订本，倒霉的是，上一年下一年都有，偏偏没有这一年的。她又上网为我在全市图书馆寻觅，终于在广州大学城华师大图书馆“网罗”着了！

    看官读到此处，一定会质疑：怎么讲“女儿”讲到大学城去了，真个是离题万丈了。

    且慢！绝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皆因当日正是7月酷暑，烈日当空，新树比人矮，水泥大马路如机场跑道，热浪蒸腾，加上行人稀少，如入无人之境，倘若有什么冬瓜豆腐、三长两短，如何向女儿交待。果真手机响了：

    “老窦（即广州方言‘老爸’之意）！您在哪里？您有带手机吗？”

    （“痴线（即广州话‘神经病’之意）！我没带手机能听你说话吗？”——我想。）

    我想，便想起了这个好女儿：也是在这样一个大暑天，即1968年8月，我夫妻二人同时要参加清理阶级队伍学习班，为寻找“证据”以便“清理”被指使的“民兵”入屋翻箱倒柜大搜查。幸好女儿早料到这一着，发现新媳妇这篇作品，同时还有连环画，画的尽是女人，肯定是“封、资、修”无疑，及早烧了。“民兵”青年也是只读一本“红宝书”识字不多，见我的作品全是讲农民翻身解放的幸福生活，没有“女人”、“爱情”之类的语句，便也改为掘地三尺，搜索我床下有无“枪支”“子弹”“炸药”••••••至今想起来，我不但不怪女儿，还觉得她顶聪明的，机智胜于“小兵张嘎”同时，如果女儿不烧掉新媳妇

    我一家也许如贾平凹说的“人和书都有自己的命运”（见废都再版序言）了！

    所幸华师大图书馆真大，三楼文学部、六楼报刊部合力，一下子便找出来了。当我赞他们的馆藏丰富，全省的孤本只在你们这里才有时，他们更高兴得七手八脚帮我复印。

    在女儿心目中，平头百姓的父亲跟伟人的父亲是同样伟大的。“孝道”实际就是“孝路”路有不同，但各人有各人的走法。

    “老窦！我已经买了三个手机给您了，再不要叫小偷扒走了！”

    （骂得这么凶干嘛，是你有意告诉小偷吧？）

    “老窦！如果有人抢你的手机，您要立刻放手，不然一刀砍下去，你连手都没有了！”

    （这回吓的我想都不敢想了。）

    又一回：

    “老窦！如果您突然发现自己有痴呆症，就要立即把老人证交给民警，请他带您回家••••••”

    （这回我忍心无可忍，真想大声骂她：“你痴线”！）

    我忍受着，我要成全女儿的“孝道“，但这么一来，我原指望她日后能做上菲律宾的“阿罗约”或美国的“赖斯”就完全落空了！

    “老窦！如果有人问路，您千万不要搭腔，一搭腔就要上当受骗••••••”

    （我心里吼道：“你把我们的太平盛世说得如此恐怖，你才是真正的恐怖主义分子！”）

    不过，我还是遵照女儿的嘱咐：五指紧抓裤袋，两眼滚滚四顾，盯着到处都是的疑犯和最近的报警岗亭，而脑子为抗拒突发的“痴呆”不得不强迫自己胡思乱想：我想把这些材料送给中央电视台，争取明年央视春节晚会让我做小品大王“赵本山”并且请批准我下面一句台词：

    啊，女儿！人世间只有伟大的女儿，而没有比女儿更伟大的伟大父亲！2006/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