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三妹想买一条牛,不知想了多少时日。土改时,她分得余粮折合六十八万元(旧人民币),另外还有一百五十斤谷,算起来也足够买一条牛。只是,她的家底,活象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要是买了牛,镰刀也不购置一把,耕种时,就分外难办。到底镰、锄、锨、铲比牛要紧,蒲三妹忍心不买牛,先买其他迫切要用的农具。虽然,每用十万元,她就象看见自己的牛给人割去一只腿一样,但她还是买了一些农具,又买了几只小猪;最后,她听了生产委员的话,买了几十斤蚕豆种,趁冬耕,把分到的田全部种上了。
要买的都算买齐了,但剩下八万元,不知怎样来摆布,想替女儿做套衣服,但又舍不得。
“存入人民银行吧!”小组长雁初这样劝蒲三妹。
“只有八万元,怎能存入银行?真会笑坏人。”蒲三妹说“钱又少,说不定随时要用,等储多点再存。”
“人民银行不嫌你钱少,你要什么时候取回都可以。”
“免得麻烦同志啦!”她还是把八万元藏在新分得的一个木箱里。
恰巧,村里组织起信用合作社来了。开会用心听过报告的人,都懂得信用合作社的好处,只是听了老半天,还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蒲三妹,”雁初跑来说:“你以前说钱少,现在合作社一股只五万元,有五万元就可以入社了。”
“能够随时取回吗?”
“能够!”
“我求借无门,手头一紧,就要取回的。”
蒲三妹拿出五万元入了社。她想,反正有人替自己存钱,免得自己用去,倒是一回好事;至于加入合作社的意义,她就不懂得了。
这样蒲三妹买牛的念头取消了。只是到春耕时候,蚕豆得到丰收,卖得一笔款子,就又想起牛来了。但买一条牛,还差很多钱,合作社的五万元虽可以取回,也还差很远。
种过蚕豆的田,用锄头来耕地,就分外困难。蒲三妹和她的女儿从天亮到天黑,都是忙着锄地。忙,还不要紧,最成问题的,是锄来锄去还只能锄得浅浅的。要是用牛犁,就能耕深多啦。生产委员东伯,也对蒲三妹这样说:“要用牛啦,蒲三妹!”她越发着了急。但她仍然紧绷着脸说:“买不起牛哩!”
东伯又开心地说:“现在区上派了同志来,替我们搞互助,你帮我,我帮你,有牛的可以替你做,工换工,你愿意么?”
“有这好的法子,哪有不愿意?”
当天下午,东伯带领参加互助组的人把蒲三妹的地都翻了。翻得深深的,这使蒲三妹很满意,夜里睡觉,还想着翻起的田;由田又想到牛。要买牛,又想到卖蚕豆的钱,又想到合作社的五万元,又想到几只不大不小的猪。合作社贷钱给人解决困难,她也知道,春耕一开始,许多人都借了。但她这个人就是不愿向任何人借钱,一则怕利息,二则怕还不起,因为她大半辈子,被地主周佛八追债的日子就有二十多年。
第二天一早,她跑去找雁初。
“组长,我要取回合作社的五万无钱买牛呀。”她还怕取不到,加上说:“你说过的,随时都可以取回的。”
雁初惊讶地问:“五万元怎么就够你买牛?”
“卖蚕豆的钱,加上五万元,我又想卖去养着的猪,就差不多了。”
“为什么要现在卖猪?不可以向合作社借借,转换一下吗?”
蒲三妹皱起眉头说:“要我向人家借钱,可不能。欠下别人的债,睡也睡不好。自己免强筹得着,就自己筹划好了。”
“嗳,看你,”雁初笑着说:“合作社是大家的,会薄待你一个么?你的猪正长肉,现在卖,真不合算。合作社替你松一下,利息是很微的。”
听了雁初的话,蒲三妹也不好意思起来,就不再提那五万元。她也觉得卖了正长肉的猪来买牛,不是骑牛找马的好办法;倒是雁初说得有条有理。她终于就依手续,向合作社借了三十万元。
这是蒲三妹最高兴的日子。她从墟上赶着牛咧着嘴,回村来了。
“好牛!”从街上走过时有人赞着说。
“蒲三妹,你这样少田,就不用一条这样好的牛。”
蒲三妹笑着说:“叫它也互助互助人家!”
牛给围着的人扰得不安,当街撒下一大堆粪,蒲三妹拍了一下牛屁股说:“你来了我家,就得守我家规矩。要不是合作社帮助,你就来不了我这个好人家哩。”
围着的人都笑了。
“合作社这样好,替我们解了困难结子。”有人说。“只是我们借的多,存的少啦!”
“对哩,叫人难周转。”蒲三妹也难为情地说。“我的猪养大了,还了钱,赶快要把多余的钱都存进去。”
(南方日报•文学与艺术专页195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