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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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林姐姐一面走进房间一面唱道：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小丫头拍手叫道：“林姐姐唱得真好听呀！”一面说一面把它记下来。

    林黛玉道：“这不是诗歌，而是一副对联的平仄押韵规律。旧体诗至少要四句，不像当今的‘太空派’诗，一句比标题还要短的句子就成一首诗，听说这一句诗使那诗人成了万元户，我拿算盘计了一下，一字值四千金，怪不得那么多青年人争相模仿写‘太空派诗’了。

    “还是说回对联吧，近日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女作家，是我三百年前的同宗。她很重友情，又心地善良，帮助一位女律师朋友的律师事务所征联，用以弘扬法治公平正气。大多数都写得很好，只有一二则欠佳，也是因为运用平仄不够准确之故。”

    小丫头听得津津有味，眼也不眨一下。

    “什么叫平仄？”林黛玉继续说道“以声调来说，所有汉字都有平声或仄声。汉语拼音第一二声是平声字，第三四声则是仄声。广州人得天独厚，用广州话更易区分，凡音尾平而长的为平声字，音尾钝而短的是仄声字。例如：妈（第一声阴平）麻（第二声阳平）马（第三声上声）骂（第四声去声），用普通话和广州话去区别都是一样的。”

    小丫头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想起一副学生常用的对联，挥笔写出：

    书山有路勤为径平平仄仄平平仄

    学海无涯苦作舟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一回是林黛玉拍手叫好：“小丫头真聪明！我教香菱学诗，香菱就没有你学得好，你那么快进步。”小丫头受到鼓舞，学的更认真。

    “为什么要平仄呢？你多读几遍，你就能感觉到它的铿锵和谐的音乐美。”

    于是，小丫头又想出一对：

    宝剑锋从磨砺出，ΔΔoooΔΔ

    梅花香自苦寒来ooΔΔΔoo

    小丫头为简便起见，用0代平声，Δ代仄声，反复诵读，表现出一种语言艺术美。突然，她惊叫一声：“哎呀，那‘香’字搞错了，应改为仄声字才对。”

    林黛玉耐心解释道：“没错。我本来想慢一步讲的，现在提前讲讲也好。旧体诗，这里是指律诗和绝句的格律诗，还有一条放宽的规律，如七言句，‘一、三、五不拘，二、四、六分明’，‘香’字是第三个字，可平可仄，叫做不拘，如果不是这样，写格律诗就更难了，既花时间，又往往以词害意，十分束缚我们的思想，难以达到‘诗言志’的效果。好，暂且讲到这里，明天再继续讲下去，反正我的上司警幻仙子向红楼宾馆抽调我来广州公差，有的是时间。你先行复习、巩固一下，下一节就更容易学了。”

    夜深人静，小丫头为了学诗歌知识，打开古典诗词的网页，怎料鼠标错点在“民歌集苑”栏，赫然看到这四句：

    山歌唔唱心唔开，阿哥盯望妹阳台。

    盼足一日企跛脚，再等落日从东来。

    她十分跷蹊：“林姐姐说过，格律诗中一首律诗有八句，怎么是四句，怎么这四句的平仄规律乱了套？”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点击的是一首山歌，不禁傻笑起来：“好，将错就错，我也唱两句出来：盼足一天林妹妹，也难等到丽人来。”

    “我听到了，不是即刻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林黛玉笑着走进来了。

    “好姐姐！”小丫头惊慌失措说“我没说你坏话，只是因为山歌用‘哥哥’‘妹妹’，所以不分尊卑，不好意思！”

    林黛玉笑道：“傻丫头，你的诗句赞我年轻貌美，赞得过了头，还向我表歉意，真是傻乎乎的。”

    小丫头更正说：“我不敢说这是诗句，只是拾人牙慧，学着写两句山歌罢了。”

    “你写的两句更合平仄格律，如上句‘足、天、妹’是‘仄平仄’，下句‘难、到、人’是‘平、仄、平’，完全合乎‘二四六分明’的要求，你如此聪明伶俐，肯定很快就会写格律诗的。现在放下这个，继续谈押韵。”

    小丫头又翻开笔记本记录，一面聆听着林黛玉的讲述：“什么叫韵？在汉语里，每一个字音，是由声母和韵母合成的。例如‘妈’是由声m和韵母a拼成的。在诗词里，应用同一个韵的字，放在句子的末尾，使之产生一种声音回环的和谐感，这就叫‘押韵’。你在网上点击到的那首山歌，第一句末‘开’，第二句末‘台’，第三句末‘来’，三个字都同韵母ai所以叫押韵，但也有第一句不押韵的，像对联那样，初学写格律诗，最好先从七言绝句入手，如平仄格律乱了套，就叫民歌也可以，最重要的是要表现强烈的思想感情，所谓‘诗言志’，就是喜怒哀乐的激情，所以有一句名言叫‘愤怒出诗人’是也。”说到这里，林黛玉愁容满面，好像触景生情，怀想起当时自己“葬花”的心境。

    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察颜观色，也知道林姐姐几分心思，说道：“不久前，我在一本红学述著中看到一句‘千古绝唱葬花吟’的话，又翻出来复读几遍，你的葬花吟写得多好呀，看着看着，流出眼泪来，真是悲哀也可以出诗人。”

    本来小丫头想通过赞扬林黛玉，使她转悲为喜，谁料如俗话所说“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林黛玉沉默了一阵子，似恨似悔对小丫头说道：“好妹妹，你不知道，我当时写这古体诗，是为了力避格律诗的平仄束缚，只求读起来不拗口，就是押韵也不讲求平声仄声了。我实话对你说，要说是千古绝唱，那也是我老师曹雪芹增删补改、画龙点睛的手笔。我的初稿送给他指教修改时，是很粗糙的。例如诗中的‘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都是曹老师的神笔，加了这几句，使整首诗都凄凄切切，读之令人肝肠欲裂，所以后来我不愿意再看此诗，宁愿去看越剧折子戏葬花吟。那演员演林黛玉演得多好呀，荷锄挑篮，篮中装着色衰的残花，活灵活现我当年葬花的情景，怎不教我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小丫头道：“曹大师添加几句，使情景交融，妙笔生花。名师出高徒，你有名师指点，自然进步飞快，出类拔萃。好姐姐，不管怎样，你要教会我写诗，才回北京去。”说完拉着林姐姐的手，好象怕她突然飞走似的。

    林黛玉道：“小丫头，既然警幻仙姑批准我来广州大学考研，明年我肯定会再来广州，那时我一定跟你切磋切磋格律诗。

    小丫头不大高兴，说道：“是教我，不是切磋！”

    林黛玉笑道：“或许那时候你写出的诗已登上大雅之堂，已被名人雅士吟诵了！”

    小丫头嗔怪道：“林姐姐，你好会取笑人！”

    林黛玉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正经话。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跟你多说平仄押韵，一来是这些说起来枯燥无味；二来是想把你引向‘诗言志’去，写出诗心诗魂，而不拘泥于平平仄仄这个死胡同里。”她眼睁睁望着小丫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好了，最后我劝你再看一看红楼梦第四十八回中间段落，那里有几百字记叙香菱学诗的，只要你有志于诗，你必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当小丫头还没记全林姐姐的话，就不见林黛玉的人影儿了。

    小丫头怕忘了林姐姐的金章玉句，赶忙苦思冥想，得七绝一首：

    写诗非易亦非难，只在诗人勤懒间。

    莫道爬山容易上，顶峰又见万重山。

    小丫头细细琢磨，知平仄押韵问题不大，但又觉诗心诗魂不足。于是又遵循林姐姐的段落反反复复诵读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几遍，并把它看作金章玉句、至理名言抄在笔记本上：

    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易、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小丫头抄完，恐怕以后又忘了出处，随即注明：以上抄录于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写完，小丫头自言自语自责道：“怎么我以前看红楼梦，好像没有看过这林姐姐教香菱学诗一段呢，可能是自己对旧体诗不感兴趣，每次都跳读了，今日经林姐姐指点迷津，分外眼明耳聪，那平仄之声，不时萦绕脑际之间，于是我表哥我表妹我表嫂一本本新编诗文集问世，乐坏了她姥姥。

    中华南北大地，杭州有胡楠续写的红楼梦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上海有沈息兰的红楼人物赏析倾倒众多的“红”门人，广州有小丫头的新编红楼故事集，一时家喻户晓，街知巷闻，被人们称颂为红楼三女杰。

    根据写故事的传统，结尾还要有个“大团圆”：那写歪诗的老头子对红楼三女杰不能不折服。她们合算了一下，还是小丫头最最聪明，算出十六岁起续写红楼梦的胡楠姐姐和就读高二的沈息兰妹妹及自己，三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差十五岁才追得上老头子，难怪精彩博客宏宏先生对代沟语言隔阂有所疑虑。所以对老头子的老顽固、老糊涂、老懵懂，也都包容了。但对老头子转述的一种观点还耿耿于怀，就是“小女子的事要由小女子来写”的话。红楼梦要男女老少都来读写研究，不能把演绎红学的任务全都推到小女子的身上，比如“海选”演员，不能只选小美人，小美人能演贾母、刘姥姥吗？个个都是小美人，只能演芭蕾舞。

    小丫头神思所触，灵从天降，吟道：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这如歌谱，填上词就是：

    假作真时真作假

    ΔΔoooΔΔ

    真真假假是非分。

    ooΔΔΔoo

    不管是真是假，都要仿写贾平凹的声明：情节全然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2006、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