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这个季节,濉河水已是满满的、清亮亮的了,它从上游流过黄桥,流过半截楼,再往南汇入淮河,注入长江。
在半截楼渡口南边大约五公里的茂密层林处,掩藏着一个更为古老的渡口——朱集渡口。那时的老濉河尚未整改“3”字型的弯道还没有取直,朱集街就处在“3”字的中间右边。河的对岸是一条省道,沿河岸蜿蜒南去,另外,省道的左边还有朱集村的上百亩苗圃。
渡口有多老?村里的耄耋老人回答:濉河有多老,渡口就有多老。
多年前的朱集老渡口,在村子的东头,半堵石头墙,几根锈铁桩,在水之湄,横着一条弯弯的木船,斜着一根长长的竹篙。船上,蹲着一个沉闷落寞的汉子,汉子痴痴地望向远处,手中的烟灰老长老长,倒是河心的一群鸭子给渡口增加些许生气。鸭子是他的伴,是他的生活来源。
二
朱集渡口过去是很兴隆的,摆摊的,撂圈的,唱莲花落的,俨然一个小集市,因为那时的交通多是靠水运,后来,人们的时间观念强了,坐汽车去了,乡人们也多外出务工,有的就留了在城里,于是,这个渡口便有了一种接近荒野的孤凉感。
渡工汉子名叫朱扎根,他一家就住在码头清凉的大堤边,河湄苇草丛中,泊着他的小渡船,一年四季,这个渡口会经常响起他爽朗的笑声。他幽默、豪爽,远近无人不知,但凡有几个街坊近邻出来窜门,都习惯往他这里凑,所以,他这儿就是荒凉地的热闹处了。
他的妻子翠英做事很笨,遇事自己不敢拿主意,只是笑着,脾性特别温顺。有一次别人骂她,她只管望着那人傻傻的笑,还轻言细语说:别把自己骂累了啊,我去给你倒茶喝。结果,骂她的人气得翻白眼,没趣了,也好回去了。
扎根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喝酒,十喝九醉,醉了还喜欢打老婆。这毛病曾被很多长辈骂过,每次骂过之后他都会下保证,从此不再喝酒,不再喝醉,然后他就呵呵的笑起来。
后来,翠英突然得了一场病,便又痴又傻起来,有时夜半爬起床满村里光着身疯跑。而扎根这个男人象珍惜自己的命一样珍惜着这个痴傻的女人。
不管命运如何恶劣,扎根依然侍候着他的翠英,摇着他的渡船,那清亮亮的濉河水,也习惯了每天的欸乃声声,听惯了他与过渡的客人打着“呵呵”的笑语。
直到有一天,他的翠英疯疯傻傻离他而去,在他寻遍了千山万水,在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他又回到了渡口。芦苇风中摇,孤雁伤悲,眼角暗淌泪。
渡口成了扎根寻妻最后的希望。他给每一个渡河的人说,看见我媳妇没有?请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在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他终于走向他乡,坚持流年里的跋涉,任其灵魂空空飘荡。
那条衰老的没有乌蓬的船,曾载满悠长的喊渡声,载满许多拥挤的岁月,摆渡了多少吱呀吱呀的日子。终于搁浅成一帧,古朴的元明水墨画。
三
以船为生逐水而居的人,对江河湖泊都非常敬畏。逢年过节杀猪宰羊,恭敬水神,祈求平安,信奉“行船不敬神,路上下掉魂”忌讳“沉”音,早晨不说早晨说清早,姓陈不说姓陈说姓“耳东”摆渡时如果遇到办白事的,需先放盘鞭炮,镇镇水鬼,避避邪。还有一些不守规矩的渡工,趁火打劫,水涨的时候,那价钱会象下雨时的河水一样跟着涨起来。可是,渡工的口碑却在竹篙点破水面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这一切,对朱集渡口现在的渡工朱修田来说,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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