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单位开一个电视电话会议,被人一个紧急电话叫回,来到了父亲的病床前。
父亲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他已是70多岁的人了,明天又要动一个不算小的手术,作为儿子,再怎么样我也应该守在身边。可是从他住院到现在,十多天了,我没有在病床前呆过一天。妻在我的身后说,爸,他不是回来了吗?父亲转过头,目光越过我对我身后的妻子说,你到医生办公室,把字签了。我知道这是说给我听的,就出去找大夫。
手术非常顺利,当我挨个儿向大夫护士们致谢时,他们除了说一些客气话外,都异口同声地说,你找了一个好媳妇。
回到病房,妻正坐在父亲的床边,见我进来,勉强朝我笑了一下,那笑是那么疲惫,那么憔悴。我的心骤然紧了一下。我知道,父亲住院的这些天,她吃苦了。其实,妻自从进入我的家门就没有过几天轻松日子。刚结婚那会儿,家里的生活很拮据,洗衣机在别人家里已经很普及了,可在我们家,妻还是经常坐在一个大盆前吭哧吭哧地搓衣服。冬天里,妻照样呵着手干。每当这时,邻居中年轻人就会打哈哈说,瑞香(妻的名)牌洗衣机又开始转了。老大娘们则感动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这样的?她从不跟别人攀比,在穿金戴银的邻居主妇们面前,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可从无怨言。
后来,家里的生活逐渐有些好转,可年迈的父母又轮番生病,每年都要住上几次医院,有时,老两口还一起住进病房。最要命的是,父亲的病需要营养,可母亲的糖尿病却需要精茶淡饭,妻一次要煮三四样饭,然后冒着酷暑或顶着寒风到医院给父母送饭。另外,单位的工作需要我经常往外跑,回到家,还要在灯下写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文章。而且,由于我是儿子,从小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家务活一点都不会做。这样一来,家务事全落在妻一个人肩上,缝补浆洗,冬储夏藏,这些女同志干的活她做;给上学的孩子联系重点学校,甚至连修下水道、换煤气罐这些本应男同志干的活儿她也干。里里外外,婆里娘家,她永远是那么紧张,永远是那么手脚不停。我常常想“两眼一睁,忙到熄灯”这句话送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妻的性格特别要强,她在一个事业单位担任工会副主席,每天乱七八糟的事儿特别多,可她照样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我至今搞不懂她,既惊诧于她那精瘦的身体里何以蕴藏着那么多的精力,又奇怪沉重的家务居然没有影响她在单位的工作,因为每年的民主评议干部,她的优秀票总是在前几名。
其实,妻也有失落。一次,她拿了一本登有同学论文的杂志幽幽地说,人家都成功了。
其实,妻也真累,稍稍空闲下来,她就会哼呀嗨地吆喝累死了。有时我也真想帮帮她,可总也抽不出时间。我自己的解释是单位工作太忙,可同事们都说妻替我干得太多,我已经不会干那些俗事了。
同事们的话引起了我的许多感慨。我想,我已近40岁的人了,我之所以在快步入不惑之年还能从中学生们才看的青春片中找到激动,还能含着热泪读那首不知读了多少遍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还能在同事们那里得到这样一个评价——他呀,太清高。这都是因为有了妻的含辛茹苦,有了妻的心劳力拙,有了妻这道把我和世俗和柴米油盐隔开的屏风。我常想到某本书上说到的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就是一个时代。真的,妻对我就是一个时代。她从不向我感慨钱少,从不拿我的那些当了局长处长的同学教育我,是她使我身处浮躁、奢华的商品时代却很少感受到功利的压力,使我得以在想入非非中寻梦、吟诗、写文章。
这次父亲住院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开会,她说服了家里人没给我打电话,她一个人担负起照顾父亲的责任(母亲也是病魔缠身),就这样,她还抱歉地说,要不是因为需要在动手术以前签字的话,她就不告诉我父亲生病的事了。
看着妻那憔悴的面庞,那疲惫的神情,一股歉疚之情裹挟了我,我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多么希望妻也能病上一回,她也好休息休息,我也好伺候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