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毕大爷
说起我的几位老师,论起结局之悲惨,除了我的父亲,就数我的毕大爷(伯伯)了。
刚刚认识毕大爷的时候,他大约五十多岁,操着一口极难懂得四川话。
初一的时候,他教我们化学课,虽然他连说带比划、满头大汗的讲解,瓶底儿一样厚的眼镜片和那头花白的乱发上都涂抹上了污渍,大家还是没能搞懂他讲的是什么子午卯酉,课堂上一时乱作一团;几天下来,这个情况就被反映到校革委会,工宣队的代表把他发配到后勤当了一名勤杂工。
他高高的个子,有些驼背,清癯的脸,一幅在监狱刚放出来一样苍白、谦卑,很有些像受难的耶稣。
爸爸说,你可别小看毕大爷,他可是在苏联留过学,吃洋面包长大的副博士,是从一个保密的科研所发配出来的科学家呀。
当我和同学们讲起他的身世时,大家都鄙夷说,就他还是科学家?!
因为同病相怜,加上爸爸又曾经是那所学校的领导,所以他经常趁着月黑风高时领着他那个很像苏联影片列宁在十月里的女特务卡普兰一样的老婆,来我家述说他们的不幸和委屈动情之处竟然放声大哭
据说两口子都是有钱人家出身,以前的生活大概都是有人侍候的,居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时候一落千丈,日常生活只能由毕大爷自己打理。那时候冬天都是自己取暖,毕大爷经常搞得灰头土脸,做出的饭菜也不伦不类,令人作呕,他老婆竟用白线缝黑衣服出了很多洋相,成为街坊邻居和同事们的笑料。
有时候他家的取暖烧柴不够用,数九寒天,老两口子还得推着自行车到野地里捡拾农民没有收割干净的植物秸秆。为了省力,他把那辆让我们唯一羡慕的“大金鹿”用破衣服做了两个翅膀一样的风帆看着两口子呆头呆闹的窘相,大家真是哭笑不得
大约1976年的春天,天还很冷,住在学校家属房里的毕大爷贫病交加,竟然被冻死了!
因为那年冬天真的是太冷了,又加上他还患上了要命的肺气肿(水土不服),连病带饿,死的时候还不到60岁。
长长的头发,干瘪蜡黄的脸,还有那付上了清霜的眼镜片,埋在一堆肮脏的破被里
其后被邻居和学校用一领炕席裹了出去,草草地埋在荒甸子上
后来他的老伴儿被一些神秘的人带走,谁也不知去向。
“四人帮”垮台后,又来了一些人,神秘地确认他的埋葬地后,将他的遗骨取走
据说是他过去的单位和他的亲人;至于接到何处,葬在哪里至今没人知道。
只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
毕仁安(也许也是化名),副博士。
一个不知道来自何处,去向何方的神秘人物;也是我的老师,爸爸的朋友,我的毕大爷。
一个在那场浩劫中默默死去的无辜者。
愿他老人家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