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

;   我是个好人吗？国栋曾这样问过自己。

    今天，赵国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小娅也感觉到了问国栋：

    “你今天怎么了？”

    国栋不想和小娅说自己的烦心事，应付说：“没怎么呀！”

    “是不是腻烦了？要是腻烦了，你就不要来了。”小娅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睛里好像含着一丝的忧悒和哀怨。国栋莫名其妙的有些感动，他拥住小娅，用手拍了拍小娅的脑袋，仿佛一位慈父在拍着自己女儿的脑袋，那感情是真挚的。“不要瞎想，我这两天心里有事。”

    春夏之交的夜晚，气侯是凉爽的，微风吹过来国栋感到有些寒意，两边的路灯散发着黯淡的光泽。国栋今天有些深深的失落，不像每次和小娅幽会过后那种身轻气爽，精神焕发的状态。国栋散步般往家里慢慢的走着，忽然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他以为出了车祸，过去一看，一个中年女人堵在一辆轿车前。是夫妻两个吵架，听他们吵的内容，是丈夫有了外遇，长时间不回家，终于被妻子找到了。谴责丈夫不负责任，看来女方是个有知识或者是有教养的人，并没有破口大骂自己的丈夫，而是和他在理论。而男方却是一脸的无赖，承认自己是另有新欢，你爱怎么着就怎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男人的表现惹恼了众人，路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像这种人趁早离了算，一点脸都不要；有的持相反的观念，对凑的过吧，人人都有走弯路的时候，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有一个年轻人好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挤到女人面前大着舌头说，大大姐，你就是我亲姐，你说句话，我、我立马替替你收收拾我这个‘花心’姐夫。说、说呀。女人一时无语；看、看又舍舍不得了吧！我我知道，你们女人最心、心软。我我走了，我可不管了啊。说完踉踉跄跄的走了。人们一下轰笑起来。

    国栋望着眼前的场面，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是芸菊碰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国栋的心一下紧张了起来。他有一种负罪的感觉，他觉得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单纯的小娅。截止到现在，他都没有给小娅一丁点的好处。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国栋回到家的时候，芸菊在看电视，脸上带着怒色，连看都没看国栋一眼。国栋有些心虚，问了一句：

    “怎么还没有睡？”

    “你干什么去了？”

    “有份材料明天要用。”

    “又在宾馆写材料？”芸菊笑了一下，那笑显然是装出来的。有些勉强。

    “是！”

    “赵国栋，你现在可真行啊，说假话脸不变色心不跳。你今晚根本就没有去宾馆，也不在办公厅告诉你国栋，如果你对我也产生了审美疲劳，请直说，我会给你自由的。”焦芸菊平时很少发火，一旦发起火来火药劲十足。

    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或者说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已到了极限，一点就着。国栋已明白芸菊已经找过他了，经过短暂的沉思，国栋说话了。

    “是的，我不在办公室，也不再宾馆，但你也不要电话满世界找，要注意点影响。你说李市长安排点事，我也得请示请示你。”赵国栋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却是力挽狂澜。这是国栋这几年在办公厅修炼成的。

    芸菊的情绪松弛了下来。那你关手机干什么？

    国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放在茶几上说：“手机没电了，我关机干什么。”

    一场危机被国栋的智慧化解了。

    芸菊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对国栋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吧。另信其有，不信其无。告诉你，不是我要找你，是你父亲让我告诉你，大顺是酒喝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不要让公安局管这事了。”

    “话说得轻巧，难道挨顿打就算了？”住院费谁掏，他打人，难道让我们弟兄几个分摊不成。后面的话国栋没有说出来。

    芸菊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好一会说：“你不会找大顺谈一谈。”

    “哼，我找他”

    二人无话，国栋洗漱后上床睡觉了。但国栋长时间无法入睡，他翻来覆去的想，为什么项治安没有给他回电话。

    他失眠了。

    六

    国梁刚起床，正在厨房做早饭，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国梁住的是学校的单元楼，他开始以为是在敲对门，没有在意。门又被轻轻的敲了两下，他以为是秀梅回来了，边开门边说：“有门铃你不”

    门外站的不是秀梅，是大顺，这是国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大顺站在门外，手里掂着一个塑料袋子，黑廋且胡子拉茬的面庞上满是羞赧的神色，让国梁看来，就像他的学生犯了错误一样的表情。那廋弱的身材是你很难想象把他和打人联系在一起。

    “进来坐吧。”国梁把大顺让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找出一包烟放在茶几上。“抽烟吧。”

    “我不抽，你坐吧。”实际上大顺是抽烟的，大顺把袋子里的香蕉放在茶几上，很规矩的坐在沙发上。

    “国梁。对不起，我打了你父亲我知道，我应该到医院去看你父亲，可我现在不能去，派出所的人一直找我。”

    “你找我就不怕我告诉派出所。”

    大顺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想过，你可能，你告诉派出所，我也不会恨你。毕竟我打了你父亲。”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大顺，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我父亲吗？就因为我父亲和你母亲的关系。”国梁是弟兄几个长得最英俊的一个，表面上尖酸刻薄，实际上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大顺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不是，我母亲和你父亲，已经是那样了，尽管我从小为这事难受，但我也认了，我不想管，也没有权力管。这事不能说谁对谁错，也许这事怨我母亲，不怨你父亲，这事说不清楚。我那天要不喝酒就好了，也不会闯下这乱子。大前天，我父亲身上难受，吃饭困难。我和他去医院检查，医生检查后说是食管癌。你说我父亲身体那么好，怎么得上这病。住院又得一大笔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我心里不痛快就喝酒，那天喝的太多了，回去的时候你父亲正好在我家里，我当时想，说不定我父亲的病就是被这‘事’气的。当时不知道我顺手拿什么东西打了你父亲我觉得我父亲这一辈子太辛苦、太可怜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大顺的眼睛红了，两眼眶盈满了泪水。

    国梁的心里升起一种酸楚的感觉。他有些同情大顺。因为大顺的话也勾起了国梁痛苦的记忆。在村子里上学校的时候，他和哥哥国栋都因为父亲的事被同学骂过；孤立过，那时候人们的观念不像现在这样开放，父亲的“生活作风”给童年的国梁和国栋留下了痛苦的烙印。他想大顺心灵上会同样有伤痕的。他以理解自己的方式理解着大顺。但他脸上很平静，他不愿让大顺看到他那颗柔弱的心。

    “看在咱们曾是同学的份上，你和你爸爸说一说，原谅我吧。不要让派出所拘留我了，我还得赶紧筹钱，给我父亲做手术呢。你父亲的医药费、住院费我该出、出”二顺有些哽咽，他想起了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伙伴骂他的话，说他是国梁爸爸的儿子，这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这句话折磨了他二三十你年了，他来的时候想好了，他想把这些话和国梁说，但他仍旧没有说出来，他说不下去了。

    国梁不知该怎么说，要打的是他，他可能会毫不犹疑的原谅了大顺，但他不能替父亲表这个态。他在沉默着。

    “我只有一个父亲我尊重我的父亲。”二顺仿佛是说给国栋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那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细弱，非常坚定。

    “有客人，请开门。有客人，请开门。”门铃响了，国梁知道是妻子秀梅回来了。

    “秀梅，这是我小学时的同学，一个村里的叫大顺。”

    秀梅和国梁是大学里认识的，是外地人，他不认识大顺，但他听到大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知道了大顺是谁，他是昨天晚上记住这个名字的。

    “你好！”身材苗条的秀梅向大顺点了点头。

    这时，大顺已经站起来了“国梁，我走了，给你添麻烦了。”说完看了秀梅一眼，自顾自的向门口走去。

    国梁把大顺送走返回客厅的时候，没有落座，而是楞楞的手托着下巴站着，望着茶几上塑料袋子的香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清早你发什么呆？大顺来干什么了？”秀梅微笑着问。

    国梁把大顺的来意和秀梅讲了一遍。

    “国梁，大顺弟兄几个。”

    “一个，咋了。”国梁不明白秀梅什么意思。

    “说不来大顺还真和你有血缘关系，”

    “你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真的不是开玩笑。”秀梅一脸古怪的笑容。“你说没有这种可能吗？”

    国梁的心里有些发虚。尽管国梁的性格是开明的，他都无法和秀梅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

    “你计划怎么办？和你父亲说一说？”秀梅的脸上始终是安详的表情。

    “你说呢？我觉得我父亲，我担心我哥”

    尽管国梁断断续续的没有表达清楚，秀梅却好像理解了，叹了口气说：“你呀，心太软，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国梁给国才打了个电话，让他上午来学校一趟。

    七

    项治安所长除了值班以外，每天准时八点到办公室，这是一条铁的纪律。向所长常挂在嘴边的格言就是，不能正己就不能正人。他把昨天那两个警员叫来训斥了一顿，让他俩上午继续寻找大顺，不相信他能跑出市里。告诉他俩今天的任务是必须把“打人凶手”大顺拘拿归案。安排完其他工作以后，他要去政府办见见赵国栋，他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一套方案，上午计划实施，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已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当他完美的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案子的时候，心里会十二分的高兴。不光是事业的成就感，更重要是自己得到了实惠。项治安就是用这种手段逐渐迈入人生的佳境。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处理，但已胜利在望。项治安当派出所长好几个年头了，处理这种小事情应该说是得心应手。

    昨天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小舅子引着大顺来到他家，他没有一点感到意外。这已形成一种惯例，当事的双方都会通过关系找他这个所长，无非是在处理的时候能够向着自己。刚开始当所长的时候他还不习惯，有时还觉得好笑，觉得他们的智商太低，有理的一方送、没理的一方也送。时间长了，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有理的一方尽量占些理，赔偿的时候能尽量占些便宜，没理的一方希望在处理的时候处罚轻一些。这个界定权就在项治安手里。比如这件事，这个大顺的行为可以拘留，也可以调解处理。但是赵国栋今天亲自过来，看来光罚点款、出点医药费怕是不行了。所以当小舅子和大顺刚进门一介绍是大顺时，向治安的脸就端起来了。

    “姐夫，这是咱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大顺，今天出了点事，过来找找你。”项治安的小舅子个子不高，一双眯胡眼，一说话眼睛就没了。

    项治安知道小舅子又有生意了，他猜想可能是白天打架的事，故意虎着脸问道：“什么事？”

    “他喝了点酒，和人打架了。”

    “呵，你就是那个打人的大顺，胆子不小啊！找你一下午找不到，竟跑到我家里了。正好，是亲戚就更得秉公执法，那就别走了。”说着假装拿起电话要拨。

    “姐夫，你别，这不是自己人吗。”贼头鼠脑的小舅子三步并两步过去把电话按住对姐夫说：“姐夫，这是咱一远方亲戚，多少年不来往了，这不是遇到事来找你来了嘛。”

    大顺不知道他俩是在唱戏，紧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上，冷汗都出来了。

    “亲戚？”项治国问了一句。

    “是，亲戚。我姐没和你所起过？”

    “是亲戚我也就不说外人话了，这事有点难办，一是被打着伤势比较重，我这可能调解不了。”停顿了一会接着说：“看来你得进去住几天。”

    “我是喝多了，不、不是有意的。”大顺说话有点紧张。“哪怕出点钱，不要抓我。”

    “你为什么要打人家？”项治国觉得这个案子挺有意思，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大顺低着头，不再吭声，两只手互相搓捏着，不知所措。

    “姐夫，他两家关系其实很好，主要是大顺昨天心里不痛快，酒喝得太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小舅子说完向姐夫挤了挤眼睛。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姐夫，这事就全靠你了，你那边通融通融，把这事情了了，大顺说好好的感谢你。”

    大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项治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小舅子连忙跨过去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着火，送到姐夫面前。项治安摆了摆手，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把烟放在鼻子下面嗅，来回踱了几步，猛然说道：“这样吧，既然是自己，我就违反次纪律，我尽量和对方做做工作，但能不能做好我不能保证。另外，你两家关系近，你就利用这种关系，做一做当事人的工作，他要不追究，这事就好办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小舅子兴奋得连连点头。“大顺带来点医疗费我给你放这里吧。”小舅子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在茶几上。

    “不要放我这里，明天交所里吧。”项治国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大顺不能去所里吗。”

    “奥、奥，对！”项治安连连点头，项治安这回是真忘了，不是装的，他想笑自己，但他忍住了。

    俩人起身诺诺的退出去走了。项治安准备洗漱睡觉，又听到敲门声，他轻轻的走到门口在猫眼里看了看，把门打开，小舅子闪身进来，用手背上们，压着嗓子说：

    “姐夫，我下午去医院打听了，那人没事，就是点皮外伤，好处理。要是打得重了，我就不会带他来这了。大顺打得那个人和他妈是老相好，你拖一拖就好处理了。”

    “行了，看来我这个所长得让你当了。”项治安心里有些讨厌，知道他一再说好处理无非是到时候想多要些钱。

    “那我走了啊，我姐睡了？”其实小舅子是想现在就拿点钱，但姐夫没有理小舅子的茬，小舅子也就不敢往下面说了。

    “睡了。”

    小舅子和大顺分手的时候，帮大顺出主意让大顺妈去找国栋的父亲，大顺心里的火一下又蹿上来了：“我就是进去坐几年，我也不会去让我妈去找他。”

    所长的小舅子被大顺吓了一跳，心里骂道：傻鸟，嘴里却说：“那你说咋办？”

    大顺没有说话，想了大半天才决定找一找国梁，他和国梁在过一个班，觉得国梁人还不错，即使不帮他说话，也不会为那难他。

    大顺还是想对了。

    八

    国梁把国才叫到学校，和国才说了说大顺来他这里的经过。国才是个火爆性子，可对待这件事情却格外沉得住气。他觉得打这父亲件事，作为儿子他觉得不太好管。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管。他这种想法和国梁不谋而合。国梁对大顺的做法也非常的不满，凭他对老大的了解，从国栋打电话的那种极其傲慢的神态，估计老大不会善甘罢休。所以，他觉得教训教训大顺也未必是坏事。可他听到大顺讲述的情况时，他又同情大顺的处境。凭他的阅历和观察能力，他感到大顺处以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他的。他想大顺是一个善良的人。妻子秀梅的话虽然他听着不舒服，但却是国梁想说却不愿说的话。他为大顺作了这样一种设想，也许大顺的父亲就是大顺的父亲，但大顺却认为他父亲的病似乎和自己的父亲有关。当然这种想法纯粹是猜想，但凡是常人都能够这样想。二是有可能国梁的父亲就是大顺的父亲，如果是这样一种可能，大顺的痛苦会更大。也许这种痛苦大顺背负了几年、十几年或者是更长。人与人之间是不相同的，甚至是一奶同胞。国梁的性格是向善的。当然，也不能说国栋的性格是向恶的，但这两个兄弟之间却明显的存在着不同。国梁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去找父亲一趟，把这个决定权交给父亲，他要把大顺的歉意转达给父亲，让父亲来做这个决定或许会更好一些。国梁把自己的想法和弟弟国才和盘托出，国才说：“二哥，这个事我也没主意，我听你的。”

    当他们两个快到医院的时候，国梁突然说：“老三，咱们还是和老大说一下吧，免得他心里不高兴。”

    国才掉头又往市政府的方向驶去。

    项治安刚座到赵国栋的办公室还没有坐热屁股，国梁和国才就进来了。国栋坐在办公桌后面没有动，指着国梁和国才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

    项治安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挨个握了握手，脸上堆着笑说：“不说还不敢认呢，你们弟兄三个长的各有特点。”

    国栋和国梁听着这话有些别扭。

    项治安又从口袋里掏出“中华”烟没容他俩说什么就扔过去两根，脸对着国栋说：“赵秘书长，昨天我的两个警员，跑到大半夜也没找着那个小子。我想把他弄住在给你打电话吧。结果等到下半夜也没找着，所以昨晚也没给你打成电话。”

    国栋笑着说：“你说项所长，找不着怎么办？”

    “我想是个时间问题。我先说个方案，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说吧。”国栋脸上扔旧挂着笑容。

    “我所里有点钱，给你，先交点住院费。咱逮住这小子再说。”说着就要掏上衣口袋。

    “谢谢你，项所长，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你不要拿了，我们先垫着。关键是先把人找着，不能把人打了，一走了事。病人住在医院不管不问，这性质也太恶劣了。”

    从国栋的话里，项治安进一步明白了赵国栋秘书长的含义。尽管没有明说，秘书长的意思还是想把人弄起来。他站起来表态说：“好了，老同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尽快！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那你们聊吧。”项治安向弟兄俩个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

    “我就不送了。”按国栋的一贯作风是应该送项所长出去的，但他不满意项治安昨晚没给他打电话。再一个国梁和国才在这，潜意识里想摆一摆威风给国梁看，但国梁的情绪不好，并没有理解这一点，倒是让项治安心里有点那个。项治安心里“哼”了一声，脸上瞬间升起一种不易察觉的怪笑，笑得有些恐怖。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声：“等着吧。”

    项治安一出去，国栋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脸上一脸疲惫的神色“父亲怎么样？没事吧！”

    这种问话让国梁听起来非常难受，他明知道我昨天晚上不在医院。故意这样问难道不是一种对我委婉的批评吗？国梁生气就生气在国栋这种性格上。把在官场的那种虚假的一套带来了家庭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本来还想委婉的把大顺的事告诉他。但他现在没有任何顾虑了。

    “大哥，是这样，今天早上大顺来家里给父亲道歉”

    “等等大顺去你家里了。”没等国梁说完国栋便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和项所长说。”国栋的脸色有些发白。

    “大哥，你听我说，大顺”

    “我明白了，你们俩是来给大顺说情的吧。”国栋显然抑制着心中的愤怒。

    停顿了一会国栋接着说：“我不明白，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吧，也是你们的父亲吧。把父亲打成那个样子，你们心里痛快？反过来讲，父亲被打了，如果这样不了了之，回到村里咱们弟兄几个的脸面往哪里放。”

    国栋从宽大的办公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行了，你们去吧，这事你们不要管了”国栋的脸阴沉着，脸色有些难看。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僵，弟兄三个谁都不讲话，赵国栋抽着烟一脸铁青看着桌上的文件。老二赵国梁尴尬地、愣愣地望着窗外，眼睛有些发潮。老三赵国才也低着头，抽着烟喘着粗气。这三个曾经是一个母亲所生，在一个炕上睡了十几年，在一块玩大的同胞兄弟，就这样僵持着，谁都不愿说话，谁都懒得说话。除了国才以外，他俩已经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开始，国梁还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国栋，看来没有必要了，他们俩的思路相差甚远。国梁觉得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起身也没有和国栋打招呼准备走出去了，但他站住，又转过身对着国栋说：

    “大哥，你错了，我不是想管这事，但我必须把大顺的道歉转告给父亲，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大顺，也是为了我，不要忘了我们都有过的创伤，大顺也有，大顺也是人。”说完竟自出去了。

    国栋的心仿佛受了些震动，表情有些变化。但瞬间又向刚点燃的蜡烛一样熄灭了。岁月的风蚀雨濯和官场的熏陶与磨砺已经把赵国栋煅造成了一个漠然、沉稳、成熟的赵国栋。赵国栋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并狠狠的转了一下，抬起头表情暧昧的望着弟弟国才。国才读懂了，这是大哥在下逐客令。

    国才站了起来，表情诚恳地对国栋说：“大哥，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二哥。”

    “国才，我并没有说错什么，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话，你们毕竟比我小算了不说了。”国栋欲言又止。说了一半的话又停住了，国栋认为他们之间是无法沟通的，说得再多也是徒劳。赵国栋认为它所处的位置和环境不一样，所以考虑问题的角度会有所不同。立场决定态度。也许再过些年他们的阅历和年龄增长了，会理解自己；也许，永远不会理解自己。

    “赵秘书，市‘低保’检查组的人到了，会场的人也到齐了。”通讯员进来告诉赵国栋。国才和国栋一前一后出了国栋的办公室。

    九

    赵国栋下午陪李市长去鸡公山旅游开发区转了一趟。

    鸡公山旅游开发区是李市长上任后上的一项形象工程。这项工程上马时反响较大。可以说是反对的人是占大多数，包括从省城里的专家多方论证。认为不应该上马。在相当长时间内形不成旅游规模。赵国栋当时也是激烈的反对派。在不公开场合赵国栋曾发表过自己的观点。我们市当务之急是增加教育投入，多修两座学校，因为现在全市的考生每年是近一万人，一、二、三中加上职中能吸纳近五千人。近五千学生不能升学，这些人就流向了社会。从长远看，会给社会和地方政府带来沉重的包袱。他呼吁人大政协的代表要阻止这项议案。那时候赵国栋还是副秘书长，和李市长没有感情基础。当黄秘书长出事后，不知道李市长出于什么原因，是怕影响不好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没有再从其他地方调人，把赵国栋提到了秘书长的位置。到了这个位置，国栋很快转变了自己的观念。多次在公开场合说李市长眼界比较开阔，高瞻远瞩，开发鸡公山旅游区，是照福子顺后代善事。同事们骂他，良心大大的坏了。他诚恳地解释说，由于自己水平低，看问题看不透，市长就市长，为什么我就当不了市长，这就是我的水平。

    有一次喝醉了，菊芸逗他说：“机关的人说你是变色龙，没当秘书长之前激烈反对市长的议案。当了秘书长一反常态，天天跟着市长唱赞歌，像跟屁虫似的。”

    赵国栋语重心长的对老婆说：“在机关大院有点抱负的人，他们谁也不想当跟屁虫？那是嫉妒！知道吧，这是咱们国人的普遍心态。没当领导之前谁都会说一套，真要当了领导就由不了他自己了。首先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多少人在他面前恭维？他不晕才怪呢。领导也是人，他不可能每一项决策都是正确的。这都需要人们来监督。但是一到正经场合谁都不愿站出来提意见，哪怕是正确的建议。一个比一个活的明白。等到了下面随便说，一个比一个聪明。他们为什么不说，无非是怕得罪领导。得罪了领导，等于得罪了财神。你说吧，现在的哪个领导、那怕是个小公务员，谁是纯粹靠工资吃饭的？他们骂我，我还不知道想骂谁呢。他们骂我是他们不成熟，是嫉妒。我天天伺候领导，我能和领导唱反调。你说是领导领导我，还是我领导领导。他们不懂啊！我承认，正义的力量总是来自于民间，这话不错，但民间的意见都是对的吗？难道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我们民间没有一点责任吗？几乎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在直接或间接的搞不正之风。你不要瞪眼睛，比如逢年过节走亲访友，这就是腐败的根源，腐败就由此演变而来。”

    “好像你当了市长似的？”芸菊又逗了他一句。

    “你说我白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呢，我还不知道他心里每天想什么，给我个市长我照样当，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

    “国栋，李市长有没有情人。”芸菊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他每天心里想什么？”

    “从人性的角度推论，他应该有，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从人性的角度推而论之，你赵国栋也应该有情人，那是谁呢？”芸菊有些得意。

    “嘿，把我绕进来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说。”

    “我也想，但没有时间去找，你没听别人说干这种事，一要功夫二要钱，三得死皮不要脸。”

    芸菊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不过，芸菊对国栋的钱管的很紧，她想也是这个道理。现在的人没有钱谁和他白干那事呢。不过芸菊想错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有不要钱的，小娅就是一个。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今天，李市长还有城建局，旅游局，计委还有四大领导班子以及报社，电台浩浩荡荡上了鸡公山。李市长在山顶又畅谈了自己的远景规划，把现场的人讲的心花怒放，好像灿烂、辉煌的构想明天就能实现。那些暗地里持反对意见的人都在面带微笑赞叹李市长的大手笔。临结束的时候，李市长笑着说，我知道有些人持反对意见。我欢迎，不反对。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你们有意见不敢提。这才是不正常的啊，同志们！这样的人我可是不喜欢。尤其我身边的人，要敢于说真话，不要唯唯诺诺，我不喜欢这样的人。当时国栋的心震动了一下，他想不会是说我吧。本来赵国栋在山顶上转了一会，把家里的烦心事抛在了一边。这不，刚好一点的心情霎时又转阴了。实际上李市长是很随便讲的，这已成了李市长的一种讲话习惯。但国栋心里有了阴影。他想，它毕竟不是李市长一手的人，以后得多加小心。他闷闷不乐的下了山，没有和往常一样和大家谈笑风生把气氛调节到最佳状态。

    把李市长送走后，他返到办公室准备给项治安打个电话，他正在斟酌怎样告诉项治安大顺并没有跑远，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赵秘书长，可算找到你了。下午打手机、打办公室电话一直打不通。”电话里项所长的语气洋溢着巨大的热情，赵国栋判断一定是大顺逮起来了。

    他与同样的热情回应着项所长：“你好，项局长，有事请讲。”并适时的开了一个玩笑。

    “要是你老同学是市长就好了，我就离局长这个位置不远了。”

    “那你就耐心的等吧，到时可得按规矩来，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同学就对你心慈手软，该送还得送”

    “哎，国栋，咱是老同学，你和我说实话，弄秘书长花了多少钱？”

    “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那当然是真话了。”

    “没花一分钱。”

    “你看、你看，蒙我吧。算了，不开玩笑了，咱们说正事吧，你母亲今天下午来所里了。”

    国栋没有回过神来：“我母亲去所里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知道项治安不会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他稳了稳神问项治安：“我母亲去那干吗？”

    项治安象有意吊赵国栋的胃口，赵国栋问一句他回答一句：“你母亲让我们不要管了”

    这狗日的项治安兜这么大的圈子，猛耍了我一把，赵国栋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有些发白，好在是电话里，项治安看不到。赵国栋不知该怎么说，沉默了半天问项治安：“我母亲什么时候去的？”

    “下午三点多钟，好像是你妹妹陪你妈来的。”项治安的话十分吝啬。向猜透了国栋的心思一样。

    “我妈是怎么说的？”

    “你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了吧。’我说大妈，这事是国栋交待我的，我得处理好你妈说话挺冲的，‘我和他爸还没死呢，等我俩死了他在说了算吧。’--国栋，我感觉老太太心里是有气，还是对你有看法？”项治安停顿了片刻看赵国栋有什么反应，赵国栋沉默着没有讲话，项治安接着问道：“国栋，你看这事怎么办？”

    赵国栋理了理有些颓伤的情绪，提高嗓门仿佛是兴高采烈的样子：“项所长，既然我母亲是这个态度，那就尊重我母亲的意见吧。好了，感谢你的帮忙，有事过来找我啊。”

    电话那头项治安应酬了一句，双方挂断了电话。

    赵国栋心头一种巨大耻辱感伴随着委屈油然升起，一种深深悲哀仿佛向一桶凉水从他头顶浇下来。他想哭，但他的眼泪好像被怒火烧干了。是由于项治安？还是由于父亲？还是由于母亲？为什么一向柔弱、逆来顺受的母亲会跑到派出所去？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了出去，茶杯的破碎发了巨大的响声。好在是下班时间，没有人能听得到。

    他抽出一支烟，点着，狠命的抽了几口，那支香烟已经燃掉了大半，国栋平时很少抽烟，他抽烟的这种状态已经表明他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他抽着烟在房间踱了几个来回，他下意识的感觉到房间烟雾浓浓，他来到窗前，打开一扇窗户，一阵清风吹进来，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面的世界；窗外是一条宽敞的马路，路灯已经亮了。斜对面是一条步行街，到了晚上就成了一条小吃街，这时的小吃街已是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小吃的小贩们新的一轮竞争开始了。国栋的情绪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他来到办公桌前，用桌上的固定电话往医院拨了个电话，他想给父亲打个电话，但电话接通后，护办室告诉他，他父亲已经出院了。这是国栋没有想到的，它急忙拨国才的电话，但拨了一半又停下了。他又拨妹妹国华的手机，手机关机。他想了想，拨通了他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国花。

    “谁呀？”

    “爸爸出院了？”

    “是大哥爸爸出院了。上午二哥和三哥去医院的时候，父亲非要出院，让三哥拉他回去。二哥三哥都劝他多住几天，爸爸发火了，说不送自己就走着回去。后来三哥只好将爸爸送回来了。”

    “妈怎么跑到派出所去了？”

    “不知道，我回来给爸爸忙着洗换下来的衣服，我不知道妈怎么和三哥去的派出所。”

    你们都在骗我。不过国栋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有说。国栋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再问了。他没有和国花打招呼，就挂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是芸菊打来的便接通了电话。

    “还不下班呢？吃不吃饭了？”芸菊在电话里问他。

    “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他没顾上看来电显示用右手拿起了听筒，话筒里传来的是小娅的声音，他把听筒往远处挪了挪，对手机里的妻子说：“我一会给你打过去，是李市长的电话。”

    “还没有下班？”小娅的声音始终是甜甜的，充满温馨的语气。“晚上过来吗？”

    “我现在正忙着呢，一会我给你打电话好吗？”国栋这时没有了往日的冲动。

    “好吧，我等你电话。”

    国栋挂了电话，整个身体仰躺在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街上偶尔汽车驶过的声音和小吃街的暄嚣声不时从开着的窗户里传进来。国栋的思绪有些纷乱，一种人生虚无缥缈的孤独感，悄悄的爬上他的心头，并在他的躯体里漫延，弥漫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他的身体仿佛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软软的搭在沙发上

    十

    “布谷，布谷。”约有半个时辰，国栋的手机响了。

    赵国栋睡着了，当他迷迷糊糊听到布谷鸟叫的声音时，他一个激灵惊醒了，他知道这是李市长的电话，这是他专门设置的个性铃声。

    “李市长你好，我是赵国栋。”国栋的声音洪亮且悦耳动听。

    “在家呢？”

    “我在办公室，李市长有什么事你说。”

    “今晚去省里跑一趟，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去机关了，你在高速路口等我。”

    “好，李市长我马上过去。”

    赵国栋像一个吸毒的人，刚注射了一支海洛因似的，情绪昂奋。他动作麻利地开灯，洗脸，梳头。他想李市长这么晚去省城，肯定是个人的事。如果是个人的事去省城叫我一块去，说明李市长没有拿我当外人。

    国栋座的车迅捷地向高速路的方向驶去，在车上他没有忘记分别给妻子芸菊和小娅打电话，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谎，他说的全是实话：

    “和领导去省城一趟，但不知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