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的不傻,粘的不粘,迷糊的不迷糊”不知是哪位乡间智者对乳名下了这样的定论。俺就有位同宗——迷糊叔,吃了母亲盲眼的瓜落儿,从小两眼看不见一丁点东西,心里却透着十二分的光亮。十七岁那年,迷糊叔拜在我祖父门下学唱西河大鼓。其实我祖父也不是科班出身,早年家乡发大水他搭伴去南乡,说书、唱戏,捎带着用锯沫作香、打土坯垛墙,总之,只是迫于生计的庄稼耍、洼里变。
这说书得先学弹弦子,至于当初迷糊叔弹得咋样?四邻倒有个比方,亚赛愣头青拉风箱。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噪声污染,只有调皮的小孩子上前打趣“咕噔咕噔瞎先生”好在迷糊叔横下一条心,要端说书这个饭碗子,任凭别人铁铲子敲出铜音儿来、风凉话塞满了耳朵眼儿,他毫不理会,一门心思就揣摩弹弦的要领,有空就到我祖父那里讨教说书的技巧。凭他的灵通劲儿,再加上我祖父四两挑千斤的点拨调教,过不多久,迷糊叔的弦子果然弹得有了高低轻重音儿,书说得也逐渐字正腔圆起来。不到一年的光景,学会了不少段子和几部大书,竟然出了师。
他背着鼓弦,与西乡二十里外的一位上了点岁数的盲眼说书人搭伴闯江湖。一对盲人,边走边用竹竿拨拉着探路,活象电影地道战中偷地雷的。上个世纪70年代的乡间路,很少有机动车经过,上路的危险就是踩到水洼儿、掉进浪窝,或走错方向。那时村里要来个说书的,好象如今来个北京大剧团一样受欢迎。当时农村收音机少得可怜,更想象不到日后冒出个电视机来。西河大鼓是流传在冀中和冀东南部一种曲艺说唱形式,一说以运河以西说书人居多而得名,一说子牙河流域称西河而冠号,其曲调淳朴、委婉多变、韵味浓郁,可谓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晚饭后村大喇叭发布这一消息,再由说书人打一通小鼓吸引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便将着小的、扶着老的,扛着板凳或提着马扎,从大街小巷赶到村中央的空场来听书。
说书的一般两个人为一对搭档。一个坐在板凳上怀抱弦子,几个手指套上骨头做的大指甲,弹曲伴奏;另一个站着左手打鼓说书,右手有时拿着铜制的鸳鸯板,这开场也很有趣味:“马瘦毛长蹄子胖,老两口睡觉争热炕。老头子说这是俺拾的柴火,老婆子说这是我烧的热炕。老头子举起了掏灰耙,老婆子抄起了擀面杖,打了一宿热闹仗,谁也没摸着睡热炕”江阳辙的小段说完,引来一片笑声,听书的胃口大开。
迷糊叔他们有时也来一段一七辙高雅的:“冰消河北岸,花开向阳枝,打开金鼓传,先论上场词——世上生意甚多,唯有说书难可,一要声音响亮,二要顿挫相宜。紧鼓慢板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装文装武我自己,好像一台大戏。”一首西江月,让听书人体味到一些说书的艰辛引起世人的无限感慨。
还有时,他和搭档互相贬损,制造欢乐气氛,搭档说:“青青菜,包团子,我儿给我弹弦子”正在抚弦伴奏的迷糊叔也不甘下风,也用一七辙回敬:“大柳树,做墩子,说书的是个孙子。”真是说书没大小,这两段即兴脱口的黑色幽默,自然招来不少掌声。
在村里说书,管吃管住,每天还能挣几块钱。夜幕降临,一阵亚赛爆豆的鼓声响起,人齐开书,说到高潮处,找一个话茬,留一个悬念,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作一个停顿,鼓一下板鼓,慢慢接上一句“明天再接着说”人们好梦未醒,还沉浸在方才的热闹之中,久久不肯散去。有时见听众情绪高涨,也不妨再说一段,然后再找个茬口打住。到了第二天晚上,也不急于接茬讲,而是来一段小辙的“儿媳妇放屁儿”垫场,大伙本以为这段完了,接着开正风。可是迷糊叔却唱了一段婴翁辙:“闲言敞开书归正,砸着个鼓板开正风。论听来,黑狗赶着个白玉兔,弯弓射箭直的崩,崩到那里那里找,断了那个丝钢接红绒。上一回说的哪一个,急回来再把那段明一明”两个盲人,一个弹弦伴奏,一个击鼓说书,说到要关节目时,迷糊叔青筋绷起,唾沫星子乱飞,一段书说下来,鼻洼鬓角儿见了汗。唱累了,两人再换班。迷糊叔是个有心人,凡是跟他搭档过的,他都把人家说唱的看家书目和拿手曲调学得八九不离十。
迷糊叔也有走背字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单挑儿去青县说书。竹竿探路没探明白,结果连人带弦落进路边的井里,亏是脚朝下、头朝上,手有个抓挠,打口脖带着凌渣的水浸透了破棉衣死沉死沉的,快要冻僵,一种求生的本能,他一把抓住一块凸起的砖,回想起磕磕绊绊几十年,车碰狗咬,贫困潦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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