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是剧毒的药凭着仅剩的一点心智与思维,他把两个空瓶整齐地摆放到门后,然后整了整那身看似平整的衣服,安静地躺在那张木制的单人床上。
剧毒农药掺入了烈性的酒,很快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腹内一阵绞痛,麻木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在这种反应里,他看到了贤淑的妻子,看到了她暖心而亲切的笑容,他第一次感觉妻子的笑貌如若天仙。
从什么时候开始嫌弃妻子?心里的痛苦让他暂时忘了身体上的痛。从妻子生下女儿的那刻起?还是总感觉不会打扮的妻子不如街头上那些浓装艳抹的少妇?总之,他开始酗酒,六年前下岗后,身无一技之长的他更觉得人生不得意,欧打妻子成了他唯一的出气方式。
又是一阵剧烈地疼痛,他的额上开始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带着酒精的冷汗中,他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妻子顾不得那条被自己打断的胳膊,拖着吓傻了的女儿仓皇逃蹿的身影。泪与冷汗融合在一起,打在妻子身上的痛又使他那颗在疼痛中备受煎熬的心愧疚地拧在了一起。
身体一阵痉挛,腹内如千枚银针在游走,冷汗涔涔中,他看到了同样冷汗淋漓的妻子被抬上了救护车;还有为了保护母亲被自己一脚踢飞的女儿,摔在桌沿上磕得满脸是血的头。
为什么自己一直不知醒悟?是酒在作怪?还是内心深处的不平衡在作祟?当折了两根肋骨的妻子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家门时,自己为什么还要满世界地追打得妻女无处躲藏?再后来,找不到妻女就混帐到拿自己的白发双亲出气?难怪身边的人会瞧不起自己,这些年,除了认识酒这个东西,自己还认识过什么?
腹内剧痛如断肠,额上冷汗如滚珠。此时此刻,他清醒地闻到了剧毒农药的味道,听到了死神渐行渐近的脚步。痛,如万把钢刀剐割着他脆弱的五脏六腑,他终于忍不住地勾起身子,痛苦地呻吟着。
“对不起!”在痛苦地呻吟中,他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眼前一片空蒙,痛在这样的空蒙中透过毛孔释放于体外,就连灵魂也在空蒙中飘荡。仿佛,他看到了妻子搂着女儿含泪而眠的凄凉景象;看到孤苦无依的白发双亲对着昏黄的灯光,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泪眼相执的悲惨一幕。
他——依稀仿佛间,还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可怜的身影,一张被酒精和剧毒农药折磨得由黄而黑,已经失去正常颜色的脸
浑浊的泪,带着苍凉与悔过汩汩而流!
下辈子,他对自己说:记住这种教训,一定要好好活人!知足常乐!
下辈子,他对自己说:记住这种痛苦,一定要爱惜妻女!相敬如宾!
下辈子,他对自己说:记住这行混浊的泪,一定要孝敬父母!承欢膝前!
如果有来生,他对自己说:别忘了上辈子的恶!别忘了上辈子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
生命的迹象渐渐消失,疲惫的灵魂就要消融在这空蒙的空气中。
“对不起!原谅我!”
他——已经辨不出这是幻觉还是发息全身心的呐喊!
皎皎明月高悬于天,苍白而又疲乏的灵魂沉沉欲睡,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妻子端庄的笑脸,美如天仙,恰似嫦娥;看到了父母恋恋的眼神,温如三月,暖由心生。看到了女儿烂漫的笑容,和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让人疼惜的瘦小身影
魂飞了,魄散了,晦暗的灵魂在月圆之夜静静地安息了!
忏悔的灵魂!那个在团圆夜里忏悔的灵魂,怎不知人生一世,恰如草木一秋?此生的遗憾,为什么非要等到油尽灯枯,生命无望时才知悔悟?
有些人死了,精神却会永传于世。有些人活着,却如同死人般让人漠视!
而他——那个活着时已经死了的人,真正的活着,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